他在一日,我便心緒難寧。若不殺他,哪裡又有我的江山,哪裡去成就我的千秋萬世?”
他話音方落,手中的紫毫應聲而斷,斷筆尖頭刺入他的手掌,所幸並不太深,絲絲縷縷淺色的鮮血蜿蜒滲出,使得掌心中朱墨的顏色更加闇然。元凰被刺痛驚醒,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這時書房緊閉的木門被砰然震開,一名花白頭髮不修邊幅的男子推門而入,打斷了正要開口的玉階飛:“乖徒兒,我來幫你了。”
元凰對男子的無禮習以為常,收拾起方才的失態,神色重又變得冰冷:“朕有要事同三教罪人商議。”他頓了頓,突然問玉階飛道:“老師這次幫不幫朕?”
玉階飛默然看著他,深深一禮,白皙的臉上並沒有太大波動:“既是北嵎之臣,自當為皇上而謀。”說完這句話,他輕嘆一聲,揮袖而出。三教罪人等他離開後不請自坐,對著元凰嘻嘻笑道:“乖徒兒,實話跟你說,我最近碰見一個比你更適合做我徒弟的人。我決定收他為徒啦,以後不能再教你。”
元凰暗想他果然凡事全憑一時興起,全無道理可講,心知留他不住,嘴上彬彬有禮:“徒兒明白,師父只管去就是。不過這次答應徒兒的事”
“哈,我既然答應了,一定幫你到底。”三教罪人拍著胸脯保證:“早聽說北嵎第一人的大名,我早想會會。廢話少說,我這就上路等他!”
他說話間身隨心動,轉瞬已到門口,卻被元凰匆忙叫住:“徒兒還有要緊話說——我三皇叔早年遇刺,受過重傷。”他說著垂下眼睛,將手舉到心臟的位置用力按下,指甲刺進衣衫直抵血肉,好像要把自己剖胸開膛:“胸口左側半寸,傷深入骨。自那以後,三皇叔的左手總是不能太過用力。”
三教罪人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大笑著伸手拍拍元凰的肩膀:“好徒兒,師父記下了。”說罷晃晃腦袋,縱身而去之時猶在喃喃自語:“真是做皇帝的”
元凰眼見他走遠,深吸一口氣,手掌覆蓋下的心臟猝然劇烈疼痛起來,好像當初那一刀是紮在他的身上。不停歇的疼痛將他原本平靜的表情扭曲成猙獰,他關起門來,踉蹌退回案旁,扶著桌腳慢慢蜷縮在書房一隅。冷汗浸溼了鬢角,自上而下爬滿背脊,他全力掙扎抗拒,卻無法出聲呼救,只能徒勞地發出小動物一般低啞微弱的哽咽嗚咽,湮沒進不遠處金鑾殿前,宣召眾臣進殿早朝的宏亮鐘鼓聲中。
十 困鬥
那日大殿之上,他如何質問北辰胤,北辰胤如何申辯,左右大臣又如何群起攻之,元凰已經記不得了——與其說是記不得,無如說是他根本不曾覺得身在其中。他本以為自己多少該有些激動害怕,結果卻是鎮定出奇,只好比做了回鄉間草臺班子裡頭的走場龍套,漫不經心地念上幾句對白唱詞,不需投入半點心思。先皇的梓宮橫亙在眼前,棺面抹不淨塵土,黑漆四處剝離,棺上最前那枚八稜槌形的封釘,還是當日長孫太后把著元凰滿是冷汗的小手,顫顫巍巍,親自放上。元凰按照事先計劃一樁樁抖落北辰胤的罪狀,對他的稱呼由“三王爺”直變為“逆賊”,他盯著北辰胤的臉,抓住他的每一個動作,卻偏偏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只記得北辰胤問他毒害先皇證據何在,他未及回答,長孫佑達便跨步出來,高聲將天鵝肉一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翻,指著北辰胤反問道:“不是你在天鵝肉裡下了毒,先皇怎麼會在幾天後駕崩?”北辰胤神色平和地聽完,並不辯白,轉開頭去,抬眼直視元凰面帶微哂:“這就是皇上的人證?”
早知長孫佑達的話漏洞百出,背後也已備好數篇狡辯之詞,一旦事到臨頭,元凰竟還是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好像一個自信滿滿卻被老師考倒的學生,張惶失措的站在大殿中央,眼看就要當眾出醜。元凰記得自己一甩朝服闊袖,面前垂琉相互擊打交錯,紛紛擾擾混亂了視線:“有心縱敵,意圖謀反,一樣也是死罪。”
而後便是點松濤臨陣倒戈,誣陷北辰胤同中原人士串通一氣,故意放走刺客,又說親耳聽見他同弄潮生等手下密謀篡位,籌劃已久,龍袍袞服已盡皆在王府齊備。在元凰的印象裡,那天點松濤說了很多,慷慨激昂,義憤填膺,引得周圍大臣議論嘆息,對北辰胤側目而視。北辰胤始終面無表情,不時看向元凰,似乎有默然認罪的意思,卻在點松濤說到他已將弄潮生就地正法的時候,輕輕吐出“叛徒”二字,抬手一掌擊碎了點松濤的天靈,動作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頃刻間殿上靜寂無聲,隨後炸出一片譁然。群臣臉上皆露懼色,站在北辰胤左近的不自覺向後退去。太和殿裡於是騰出一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