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北辰胤的訊息,唯一令他欣慰的是,龍脈遷移已漸接近尾聲。在太后下葬不久的一個下午,他接到玉階飛託人帶來訊息,請他去蕭然藍閣一敘。
元凰的心霎時吊緊,等不及更衣,穿著朝服便去了蕭然藍閣。他將侍從留在竹林之外孤身進入,只覺得竹林雖然蔥鬱如昔,卻好像是蠟質的塑像,平白失了靈氣。進入竹樓後,他第一次見到了玉階飛的戀人、他的四姑北辰泓。當年因為拒絕和親險而挑起兩族征戰的帝國公主顏染風霜,已沒有傳說中的傾國傾城,酒紅色的長髮及腰,目光透著不輸男子的堅毅,卻又清明空淨好像佛前青蓮黛華。她將元凰讓進房內,扶起榻上的玉階飛,坐在一邊並不離開。玉階飛靠在床沿,看向元凰的眼睛隱含責備,毫無顧忌地開口:“太后這件事,皇上做錯了。”
“朕不想太傅勞心,才沒同太傅商量。”元凰低低道:“自三王爺一事之後,母后對朕很是提防,朕怕她”
“皇上即便不信任太后,也不應是這般手段。”玉階飛嘆道:“太后不同於三王爺。三王爺放在心上的只有皇上一個,即便被逼得走投無路,他也不會想要對付皇上。太后卻還顧著先皇同北辰家的聲名,你這樣對她,她只怕不會原諒。”
元凰聽完一愣,過了良久才略帶懊惱地呢喃道:“朕沒想到。”他忽然記起更為緊要之事,走到玉階飛床邊坐下:“不談這個,老師的身體可好些了?”
玉階飛望著他,不想讓他太過擔心,又不願故意欺騙,沉默片刻才靜靜答道:“病入膏肓,恐已無力迴天。”
他在寥寥數語間將生死大事交代完畢,元凰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的臉,過了很久才明白話中含義,情急之下拉過玉階飛的手,害怕慌張的幾乎要哭:“這你若一病不起,朕還要龍脈做什麼你,你要對朕說實話,你若是連你也舍朕而去,這北嵎——還是朕的北嵎麼?”
明明是他親自下手謀害了朋友親人,此時說話卻在不經意間用了一個“也”字,好像是在責怪那些人狠心無情,紛紛棄他而去。玉階飛很久沒聽元凰說過這樣軟弱的話語,霎時明白麵前坐著的終究還是一個孩子。他被逼著在一夜之間長大,被荊棘劃割得遍體鱗傷,表面上雖已學會玩弄權術的一切手段,一旦面對真正在乎的人,內心卻又純淨柔軟的像個涉世未深,恃寵而驕少年。——那樣的少年,全心全意地依賴父母朋友,偶然也會裝作生氣的樣子,卻不過是為了等待疼愛他的人把他喚回,仍舊捧在手掌心裡頭呵護。他只准自己辜負別人,從來沒想過他們也會放棄自己,做錯事後難受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間打轉,卻硬撐著不肯回頭去說一句對不起。這樣的任性倔強讓人心疼入骨,卻也因為與生俱來的驕矜敏感令人無從安撫勸慰。玉階飛輕輕搭上元凰的肩膀,見到元凰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開,垂落的眼睫遮擋不住驚慌。他笑起來,哄小孩一般的捏捏元凰肩膀:“只要皇上在一日,北嵎便是皇上的北嵎。玉階飛縱然不能隨在皇上身邊,也當欣慰皇上他日所成。”
元凰聽了只是抗拒著不肯相信,拼命搖頭,抓他的手越發用力:“我按你所說,已拜江仲逸為相。你日後便不用入朝理事。吳御醫說老師的病是調養不周所致,興許休息久些,便沒事了。”
玉階飛點點頭,順著他的意思道:“或許如皇上所說,調養些時日,也便好了。龍脈尚未安頓妥善,我日後會再向皇上說明。”他說到這裡,露出倦怠的神情,淺藍的眼睛上漸騰起一層模糊白霜,好像秋天清晨的草葉:“皇上先回吧。”
“嗯。”元凰應允道:“太傅方才說,龍脈一事日後還要向朕說明——這是你答應朕的,不能騙朕。朕過幾日,再來探望。”他說完不等回答,生怕玉階飛反悔似的,鬆開他的手起身走去屋外。北辰泓送他直到竹林盡頭,才轉身回去蕭然藍閣,輕聲責怪玉階飛道:“你的身體能撐上幾日,還說這樣的話。”
玉階飛無力地搖搖頭,抬起手指指向案上信箋:“我要對他說的話,盡寫在裡頭了。待我去後,你將信交給皇上,他自會明白我的心意。”
北辰泓聽說他耍了花招,想要像少年時候那樣調皮微笑,剛剛牽起嘴角便已淚盈於睫:“既然如此,你又何苦騙他。”
“元凰生性執著,凡他真心看重的人物,想方設法都要留在身邊,碰的頭破血流也不肯鬆手罷休。他若知曉我的死訊,怕是會下令將我葬在皇陵附近。”玉階飛溫柔望著北辰泓,面上浮起如春陽般的和煦笑意:“後半生我只願伴你遊遍江南山水,再不要淹留皇城是非之地。”
十二 茫茫
玉階飛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