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胤低頭瞧瞧,掌心裡的水晶尚帶著元凰的柔和體溫,比燒烤的炭火還更溫暖幾分。他小心合攏手掌,生怕捏壞了鏈子,然後抬起頭來:“我隨身帶著。”
“嗯。”元凰應了一聲,又說一遍:“明晨朕去送你”,唯恐遺漏了什麼要緊事,低頭再細想一番,開口要求道:“別人在軍中都有家信傳回,朕能讀到的只有軍情題本。——若那上頭是你的筆跡,朕也權當作是平安家信了。”
“領軍在外,軍情理應由我親筆上奏。”北辰胤點頭應承道,見元凰沒有別的話說,於是出言告辭:“臣先告退。”他隨後推開房門轉身走了出去,外面風颳得正緊,捲起雪花漫天,元凰用身體抵住書房門口,立在北辰胤的身後。宮人們趕緊拿著皮裘迎上來,被他揮手屏退,眼看著片片白雪從身邊袍底靈巧地轉入書房。他望住北辰胤的背景,明知道翌日還會相見,就是捨不得挪開目光。寒風裹著冰晶,吹打進他的眼裡慢慢融化開來變為熱流,讓他不得不闔起眼睛。眼底灼傷似的疼痛起來,擊穿腦後一直蔓延到了胸口。再睜眼的時候,他透過被風颳散了金棕色額髮看到不遠處的北辰胤想起了什麼似的頓住腳步,回身迅速向他走來。他不自覺地邁步迎上前去,書房沉重的木門在身後砰然閉闔,阻斷了退路。北辰胤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對,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剛把遮住眼睛的頭髮撥開,瀏海又被風吹回原來的位置更為凌亂。元凰意識到失態,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撇開頭去,聽到北辰胤在他耳邊輕輕嘆息,聲音同以往一樣堅毅剛強,夾雜著不容錯認的溫柔不捨。
“我在軍中,自然時刻記掛皇上。”北辰胤看著他緩緩說道,換了稱謂:“然皇上在朝中日理萬機,切勿以臣為念”
“是,朕我記住了。”元凰低聲應允著,抬起頭望著另一個人,額頭抵在他微糙指尖。後面的話語他沒有聽清,只記得他同北辰胤靠得那麼近,以至於能在凌冽風中辨出彼此的呼吸,彷彿只消一個擁抱,就可以融為一體。
十一 暗合
往後的數十天裡,西佛國的情勢如何嚴峻,元凰其實並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北嵎軍隊支撐得很是辛苦,同十酋軍隊交鋒過幾次,各有勝敗,死傷不算嚴重,彼此試探僵持著,都還沒到拼命的時候。元凰當日希望北辰胤在赤城內修整完畢軍隊再行出發,後來才得知北辰胤率軍到達的時候,先前增援的蕭宇部隊已經摺損大半,蕭宇本人也在赤城援軍到後不久死在了軍中。北辰胤隨後上表奏請朝廷追封蕭宇身後榮光,隻字不提維持戰局平衡的風險艱難。他不肯細說,元凰也不寫信追問,只把他寫來的簡短戰報一份份收好,擺在書房案頭。
傳回的軍情戰報,大多數是北辰胤親筆書寫,也有少數由神堪鬼齋代筆,末尾一律屬上北辰胤的名字。奏報內容通常無甚緊要大事,總像是北辰胤的說話口吻,每次簡潔明晰的羅列出兩軍最新死傷數目,軍中糧草情況,好讓朝廷放心。元凰回執過去,也不過寥寥慰問幾句,權作安定軍心之用,體己話語不能出口,亦是無從說起。雖然次次都只照搬些陳詞濫調,他卻寫得格外認真賣力,一筆一畫都用上了幼年習字時的力道,像是要交書法作業似的,下筆前一絲不苟地想好結構安排,若有寫的不滿意的地方就換紙重寫,彷彿這樣一來,就能透過紙背將無法出口的萬語千言傳達給另一個人知曉。
神堪跟隨北辰胤多年,模仿字跡惟妙惟肖,外人看不出端倪,卻難以瞞過元凰的眼睛。北辰胤少時先習隸書,再習鍾繇楷體,寫小楷時亦頗有隸書風範,同尋常公文所用之方正出鋒的鐘王小楷頗為不同,尤其是他習慣在寫完撇、捺之後停頓挑筆,使得字中撇似雁翅,捺似雁尾,別人若想臨摹偽造,須對隸書有頗深造詣。元凰對隸書無甚鑽研,但少時曾多次嘗試模仿北辰胤的筆法,對他的寫字習慣諳熟於心,神堪偽造的縱有八九分像,在元凰看來總在那麼幾個字上或缺或過,不似北辰胤親筆。他默不作聲地將西佛國邊境戰報分作兩迭,一迭是北辰胤親手書寫,一迭則是神堪鬼齋字跡,偶然遇到幾封急報字數太少,連他也分不出真偽,便都順手歸入神堪那一迭裡。起初時候封封都是北辰胤的親筆信,漸漸的大多成了神堪仿寫,直到正月月末的那天,元凰驀然發現神堪鬼齋的那一迭信,已經比北辰胤的那迭更高更厚。他不死心地揀出最近幾份軍情又細細看了一遍,覺得實在沒有錯認的可能,才鬱郁地將紙張放回了神堪那一迭裡,坐回桌子後頭。他伸手拿過北辰胤的早先書信,想開啟再讀一遍,最終還是合攏放去案上,攤開了新上的奏摺。
宮內的早朝、午朝還是日日不綴,原先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