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儲君的身份在東宮裡生活了二十年,沒有母后的允許不能踏出皇宮一步,雖然也學習武功劍法,從來都不曾去到江湖。他知道就像朝廷一樣,江湖裡也有強權,也有霸主,也有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卻又都以一種截然不同姿態長久存在。北嵎百姓求的是安生度日,文武官員求的是盡忠報國,天子貴胄求的是江山永固;江湖人則好像三教罪人這般,不屑於他人賜予的封賞榮譽,哪怕稱霸一方也無需揹負太多的責任義務,只求快意恩仇仗劍天涯。那時候的元凰還不知道,數年之後赤城會有一場焚盡宮廷的大火將他推入茫茫江湖,無情阻斷他的歸程,讓他終其一生再望不見為之嘔心瀝血的北嵎江山,再回不到承載他所有少年歡樂回憶的金瓦紅牆,他只以為江湖離他很遠,遠到他只能像逝去的北辰禹那樣懷著好奇不安的心思揣測遙望,遠到一輩子也不可能由陌生變為熟悉。其實在他心裡並不真正在乎江湖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他只知道那個地方有歌有酒,北辰胤去過,而他沒有。
想到這裡元凰突然覺得心酸,還有一點點尋不到物件、無處宣洩的妒忌情緒。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始終在努力著同北辰胤並肩而立,每一天醒來都以為自己又接近了一點點,有朝一日便能有資格分享北辰胤生命的全部內容。直到今日他才開始明白,北辰胤的生活中總會有那一段縱馬江湖的豪情率性,藏在深處不可或缺,而他費盡力氣也永遠無法參與體會。他垂下腦袋沒有說話,恢復成原先的靜思模樣,北辰胤的指尖便隨著他的動作從額頭滑上了髮梢,同殘夏陽光的溫度融在一起。北辰胤從方才起就一直看著他,注意到了青年的莫名不快,將手移回來撫上他的額頭,又輕聲說了一遍:“早點休息吧。”
元凰沉默一會兒點點頭,本想問他準備何時啟程,忽然記起他一開始就將那名高手稱為劍客,心中徒生疑惑:“說起來,你如何知道他用的是劍?”
“不知——劍氣輕銳,刀氣薄利,從江仲逸的描述來看,我猜他用的是劍。”北辰胤說到此處嘴角輕勾,明白元凰心思似的搭上他的肩膀:“當日不願教人知曉我同玉階飛曾有舊交,是怕他為難,也是怕二哥生疑。如今你我同心,我若知道那名劍客的身份來歷,又何必瞞你。”
“嗯那大約要去幾日?”
“這就但看運氣了。”北辰胤展顏笑道:“短則數天,長則數十天。而且,眉姬的墳墓尚在皇城左近,自遷都以後再未回去看過。這次既然要途徑皇城,總該讓她知曉。”——他顧及元凰的感受,提起妻子的時候經常只說名字,很少用“你的母親”這一稱呼代替。元凰聽完笑笑說了句“這是該然”,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繼續解釋道:“我是怕楚王孫知道你不在皇城,乘虛而入”,說完頓一頓,又喃喃加上一句:“三王妃的陵寢,待局勢稍穩,我同你一道將她遷來赤城吧。”
北辰胤對他的提議抱以欣慰微笑,沒有接話:“趁你傷勢未愈離開,他們才料不到我會此時出城。這裡有神堪鬼齋留守,隨時可同我聯絡,你儘管放心就是。”他說完見元凰困頓似的眨了眨眼睛,發覺窗外天色已逐漸暗沉。花園另一頭的王府廳堂點起燈燭,在影影綽綽的天光裡混入一抹亮色。元凰受傷以後便容易犯困,有時天還未黑透就沉沉入眠,直到翌日晨光滿室才睜眼起身,好像要把勤政時候所失去的睡眠時間全都一次補回。北辰胤伸長手臂去解了床角銀鉤,小心拉開帷帳放下,正蓋住一半肩膀,餘下的簾幔便墜在他的腳邊,堆出朵朵縐紗縠紋。他站起身來,原本搭蓋在肩上的帷帳順勢滑下落上床沿,將元凰的大半個身體遮掩不見。元凰知道他準備離開,昏沉沉的抬起頭來,望著他的臉孔一點點消失在兩片帷帳間越來越窄的縫隙中,忽然伸出手來奮力隔開正被拉攏的層層絲幔,緊緊握住了另一人的手腕,從床上翻身坐起。北辰胤吃了一驚,掀開帷帳,有些擔憂地望著元凰。元凰怔了片刻,不好意思地訕訕鬆開了手,輕聲詢問道:“你明日還來麼?”
“這裡是王府,我不回來又去哪裡?”北辰胤看著他哭笑不得:“等你開始理政我才出城,總不會一言不發就走。”
十日後元凰住回了宮裡,神堪鬼齋怕他傷情反覆,建議每日仍由郢書代替上朝。北辰胤微服出城,對朝中只稱是在外督促夜鴞部隊操練。朝臣們對他的缺席習以為常,並沒引發議論猜測,江仲逸算是唯一一位知情者,每日照舊低眉斂眼的上朝下朝,說些無關痛癢的溫和觀點。然而相處日久,朝臣們都知道他雖然外表文弱,但絕不是個容易欺負的主兒,有時候慢悠悠地說出一句軟話來,能把人驚出一身汗,再加上他是皇帝的信臣,揣測上意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