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母親的聲音,卻也那麼親切,揉揉眼,我叫:“大娘”。伯母站在床前,臉上寫著“慈祥”。
“醒了就起床吧,姐姐都上班走了,我去給你熱熱飯。”伯母出去了,我趕緊起來,仿著姐姐的樣子,把被子疊起來,把枕頭放上面,再把枕巾蓋上,扯平床單,看看跟蘭花姐的沒啥兩樣了,才匆忙出屋。
伯父坐在八仙桌旁,戴著老花鏡在看書,見我出來,指著門口說:“洗把臉先,洗完把水倒院子裡水池子裡,接半盆水回來再放那臉盆架子上就吃早飯”,順著伯父手指看去,門口牆角那有個臉盆架,上面搭著毛巾,中間有個小盒,牆上,掛著一面鏡子。洗著臉,我看見小盒裡的胰子不像家裡的一樣,拿起來搓搓,又聞見了晚上的香味,我問伯父:“大爺,您城裡用的胰子也跟俺不一樣啊,還有香味兒呢,這該叫香胰子吧?”伯父回答我,“俺還是管它叫胰子,你願叫香胰子就叫吧,嘿嘿。”伯母正好推門進來,“你可別糊弄閨女了,這會教壞了孩子的,”伯母埋怨著伯父,“閨女,那洗手洗臉的叫香皂,記住啊,你看臉盆架底下,那跟家裡的一樣吧?那個也別叫胰子了,以後要叫肥皂。香皂比肥皂鹼性小,對面板傷害也小,記住啊,閨女。”我點著頭,心想,怪不得人都願往城裡來呢,人家懂得就是多,還有那麼多的講究呢。
“閨女,吃飯了”,伯母叫我,我趕緊端水出去,找到水池子倒掉水,又四處打量水缸在哪裡,伯母心細,早跟出來,讓我放下臉盆兒,先帶我去了公廁。回來,又告訴我水池子那立著的是自來水管,上面的龍頭一擰就出水,往回擰就關上了。又指著四下說:“咱住的堂屋,東屋是你張叔家,西屋是你韓叔家,南邊棚子裡放的幾家的柴火和煤,當中是咱的。”端著水回屋放回臉盆兒,伯母又告訴我:“門外靠東屋的夾道那爐子是咱家的,天熱在那做飯,過冬就搬家裡了。”“好啦,先讓孩子吃飯”,伯父說,“又不是一天兩天,日子長著呢,慢慢說吧。”“嗯,吃飯,先吃飯,”伯母拉我坐下,朝著伯父說:“孩子來了,你是不是覺著任務完成了?好多事兒要交待的呢,早起來,我不領孩子去廁所,還不把孩子給憋壞了。”“這倒是”,伯父摘下眼鏡,開啟收音機,“吃過飯,咱帶孩子四處轉轉,要不還不是四下裡摸黑兒。”
城裡跟山裡是不一樣,馬路又平又寬,人也熙熙攘攘的,近處有小賣部,伯母說“油鹽醬醋的就到這買”;遠點有百貨商店,伯母說“衣服鞋的到這買”。光那商店從東到西就有村裡整條街長,裡面花花綠綠的啥都有,拐角那是菸酒糖茶,老遠就聞到糖果點心的香味。人家商店裡的東西都標著價碼,看好了啥就買啥,不用討價還價的。那條街的兩頭是很高的房子,伯父說那是東大樓和西大樓,東大樓是書店,西大樓是飯店、旅館還有照相館,伯父說:“改天和姐姐一塊兒去照個全家福。”看我懵懂,伯母說:“照像,忘了,家裡掛的像框子裡的相片,就是在照相館裡照出來的。”
“快中午了,該回家吃飯了。”伯母說,“可不是嘛,”伯父抬頭看看太陽,“老婆子你先回家做飯,俺帶孩子買個書包就回去”。“嗯,那好,”走了老遠,伯母回頭囑咐“一塊兒買點文具啥的”。伯父朝伯母揮了揮手,“這老婆子,俺會那麼愚呀”。
的確,伯父這會兒很細心,先買了書包,然後在文具櫃檯轉悠半天,書包裡不一會兒就裝滿了鉛筆盒、轉筆刀、本子、橡皮啥的,伯父又拉著我轉了別處,買了一身素點兒的衣服和兩條小手絹。伯父說:“上學了咱可不能穿的花裡胡哨的,在學校,要是要擤鼻子吐痰麼的,可不能滿把攥到處吐,就用這小手絹,家來就洗乾淨,兩塊兒倒等著用。”伯父又想了半天,才領我回家。
回家路上,我想,我在家的時候,哪見過這些呀,鉛筆禿了,都是在底下支著木板當桌腿的石頭上磨磨,寫錯了字,沾點唾沫用手指頭擦擦,就是哥哥,都讀到初中了,也沒用上鉛筆盒和轉筆刀,哥哥用跟人要的一截小鋸條磨的小刀削鉛筆,那次還把手指頭削了個口子。對了,回家的時候,我要把鉛筆盒和轉筆刀給哥哥,還有,送給妹妹一條花手絹。給姐姐什麼呢?給弟弟什麼呢?還有娘?想到母親,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到家了”,伯父打斷了我的思緒,蘭花姐姐過來拉著我,“這會歇過勁兒了吧?早晨我都沒敢叫你,咯咯...”,“在家俺沒睡到過這麼晚起”,我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也不叫醒我”。“我可不叫,累極了都這樣的,那年去幫你們刨地瓜,回來我都累哭了,比你睡得還死,爸爸說叫都叫不醒呢,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