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1 / 4)

小說:林語堂-蘇東坡傳 作者:月寒

風過如呼吸,雲生似吐含。

墮崖鳴卒卒,垂蔓綠毿毿。

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

飛泉飄亂雪,怪石走驚駭。偶爾他們的船駛過一個孤立的茅屋,只見那茅屋高高在上側身而立,揹負青天,有時看見樵夫砍柴。看那茅屋孤零零立在那裡,足可證明居住的人必然是赤貧無疑,小屋頂僅僅蓋著木板,並無瓦片覆蓋。蘇東坡正在思索人生的勞苦,忽然瞥見一隻蒼鷹在天空盤旋得那麼悠然自在,似乎絲毫不為明天費一些心思,於是自己盤算,為了功名利祿而使文明的生活受到桎梏銬鐐的夾鎖,是否值得?在高空飄逸飛翔的蒼鷹正好是人類精神解脫後的象徵。

現在他們的船進入巫峽了,巫峽全長五十里。高山聳立,懸崖迫人,江面漸窄,光線漸暗,呈現出黎明時的昏黃顏色,彷彿一片蒼茫,萬古如斯。自船面仰望,只見一條細藍,望之如帶,那正是天空。只有正值中午,才能看見太陽,但亦轉瞬即逝;在夜間,也只有月在中天之際,才能看見一線月光。岸上巨石聳立,巨石頂端則時常隱沒於雲霧中。因為風高力強,雲彩亦時時改變形狀,山峰奇高可畏,亦因雲影聚散而形狀變動不居,雖繪畫名家,亦無法捉摸把握。巫山十二峰中,神女峰狀如裸女,自從宋玉作“神女賦”以來,獨得盛名。此處,高在山巔,天與地互相接觸,風與雲互動鼓盪,陰陽雌雄之氣,獲得會合凝聚,是以“巫山雲雨”一詞,至今還留為男女交歡之稱。峽內空氣之中,似乎有神仙充盈,而云霧之內亦有精靈飛舞。蘇東坡青年的理性忽然清醒。他覺得此等神話背乎倫理。他說:“成年之人也仍不失其童稚之心,喜愛說神道鬼。楚辭中的故事神話,全是無稽之談。為神仙而耽溺於男女之慾者,未之有也。”

這時有一個年老的船伕,開始給他們說故事。他自稱年輕時,常攀登那些最高的山峰,在山頂池塘中洗浴,衣裳掛在樹枝上晾乾。山中有猿猴,但是他爬到那樣高處,鳥鳴猿啼之聲,已渺不可聞,只有一片沉寂與山風之聲而已。虎狼也不到那樣高處,所以只有他一人,但他並不害怕。神女詞附近有一種特別竹子,竹枝柔軟低垂,竟直觸地面,彷彿向神俯首膜拜一樣。有風吹拂,竹枝擺動,使神壇隨時保持清潔,猶如神女的僕人一般。蘇東坡聽了,頗為所動,心想:“人也許可以成仙。

困難就在於難忘人慾耳。”(神仙固有之,難在忘勢利)東坡在一生之中,他也和當代其他人一樣,很相信會遇到神仙,相信自己也許會成仙。

他們的船進巫峽之時,“神鳥”開始隨船而飛。其實這種烏鴉也和其它聰明的鳥一樣。因為在神女詞上下數里之內,這些烏鴉發現有船來,就一路追隨,從船上乘客那兒啄取食物。乘客往往與烏鴉為戲。他們把餅餌扔到半空中,興高采烈的看著神鴉自天空俯衝下來,將食物由空中銜起,百無一失。

這一帶地方,自然無人居住,也不適於人居祝三蘇行經“東德灘”時,波濤洶湧,船身被打擊拋擲,就像一片枯乾的樹葉在漩渦之中一般。在他們以為已經過了最危險的地方時,誰知又來到“怒吼灘”,這裡更為驚險。怪石如妖魔,沿岸羅列,有的直入江心。然後又來到一個地方,叫做“人鮮甕”,意思是好多旅客在此喪命,就如同一罐子死魚。這裡是一塊特別巨大的圓石頭,伸入江中,佔了水道的五分之四寬度,水道因之變窄,逼得船隻經過此處時,必須急轉直下,凡是旅客過了人鮮甕,都覺得那個老船伕,真不啻是自己“生身的父母,再造的爹孃”一樣。

出了巫峽,他們不久就到了秭歸,開始看見沿岸高高低低散佈著些茅屋陋舍。

此處是一極小的鄉鎮,居民不過三四百家,坐落在陡峭的山坡上,居民極為貧苦。

可是想到這一帶令人心神振奮的風光之美,覺得在這個半文明的窮鄉僻壤,居然出了兩個大詩人,一個著名的皇后,還有另一個歷史上著名的女人,也並非無故了。

這大概就是奇山異水鍾靈統秀的緣故吧。一般居住山地的人,在風俗上總是把東西裝在桶裡或筐子裡,而背在背上,而且大部分是由婦女揹著,這很容易使人肌肉疲勞,但是卻永遠對她們的身段兒有益。處在這裡,未嫁的姑娘總是把頭髮分開,高高梳成兩個扁圓的髻兒,以別於已婚的婦人。譬兒上插著六根銀管子,橫露在兩側,另外還攏上一個大象牙梳子,有手掌那麼大小,在頭的後面。

蘇家現在才過了巫峽和霍塘峽,最要命的一個還在下面呢。大約三十年之前,有一次山崩,把尖銳的岩石滾落在江心,使船隻無法透過。江面的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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