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卓王孫在問:“這是誰的主意?”
“馬場主的心意。”
“果真如此?”
蓋大一口咬定是。
卓王孫冷淡道:“關外紛爭多,一向不被殿下所喜。要求又過高,很難取得殿下的首肯。”
蓋大抱抱拳,低眉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有狄容外族在華朝生事,我們替太子殿下剷除勢力,鞏固後防,於太子殿下百利而無一害。”
在共同的敵人面前,卓王孫面容上的冰雪之色稍緩,算是給了蓋大第一顆定心丸。“待我請示殿下再作答覆。”
蓋大施禮退出廳堂,眯眼看了一會秋陽高照,忍不住想起謝開言的琉璃瞳色,暗歎:她的心思如此玲瓏剔透,猜測狄容的進犯、馬一紫的應對、卓王孫的心意竟是不差分毫,為何有時又喜歡寡言索居,讓人參不透她在想什麼呢?
連城鎮外奔赴巴圖鎮的路途之上,謝開言搖搖晃晃坐在車轅前,默然注視原野上的景色。樗樹散發雪英,白草伏地,池塘像往前那樣乾涸了,落出嶙峋瘦石。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引得蓋飛十分好奇。“師父,你在看什麼?”
謝開言回過神,道:“沒看什麼。”
“那就是在想什麼咯?”
謝開言沉默半晌,說道:“我想起了以前的一個典故。”
經過一夜征戰的蓋飛早就鬆弛下來,催著師父講故事。謝開言道:“少時讀史,書上說越主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葬死問傷,吊憂賀喜,卑躬屈膝地侍奉夫差,最後才換來反擊的機會。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了,有些人生來不是高貴的,哪怕他們是一國之君。”
蓋飛抓頭:“可是,這個故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有啊,小飛。”謝開言拍拍蓋飛的後腦,嘆道,“以後你長大了,成為南翎國不可缺少的左臂右膀,就要學著越主那樣,葬死吊憂,將最難和最苦的事情承擔起來。”
十六歲的蓋飛懵懵懂懂跟著師父,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
謝開言走遍巴圖鎮下的貧苦之家,送還戰死的子弟屍首,每次站在竹籬笆外,總是遭受到了母親們的謾罵及毆打。她像個木頭樁子一樣站著,不說話也不還手,待人家聲嘶力竭地哭喊完了,她才放下銀兩,躬身施禮走了出來。
蓋飛咬住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要他想衝進去幫忙,師父總是喝退了他,臉色比以往更加嚴厲。
謝開言看著他,嘶啞道:“你以為這是最難的?”
蓋飛哽咽道:“那什麼最難?”
謝開言沒有說話。從煉淵出來一直走到連城鎮,經她親手埋葬的人太多了,南翎國四百七十名皇族護衛軍士、大皇子、老族長、阿曼、百名子弟兵她都記不清歷經過多少次傷痛。
村尾,一家破敗的草屋搖搖欲墜,那是最後一名子弟的歸屬地。他的母親長跪不起,拉住謝開言的裙裾哭道:“這就是他選擇的這就是他選擇的小飛當初帶走了他,為什麼不好好送他回來”
謝開言扶起傷心的母親,留下所有的銀兩,頂著多出來的兩道巴掌印走回牛車。
面帶朝氣的蓋飛似乎一下子長大了,回去的路上不言不語,皺眉想了好久。謝開言放眼遠望遼闊秋原,一時之間也沒有說話。她觸控過自己的脈絡,看到紫色傷痕已經淡化不少,但並沒有表現出有多高興。
沙毒並百花障化成的“情毒”會控制她多久?兩年五年還是十年?
她想起了對阿曼說過的話,心道償還十年,不知夠不夠。
耳邊蓋飛在問,令她回過神來。“師父,狄容還會來嗎?”
“會來的。”
“你炸燬了浮橋——”
謝開言轉過眼睛,認真說道:“浮橋還可以重修,狄容的野心也不會消散,他們只會遲來幾天。”
蓋飛磨牙道:“等這些畜生再來,我要好好打它一頓!”
謝開言笑了笑:“狄容如果再來就是傾巢而出,你想打他們,恐怕還不夠本事。”
蓋飛摩拳擦掌道:“師父別小看我!”
謝開言側頭道:“小飛連卓王孫的一月邀請都沒拿下,還談什麼上場殺敵。”
蓋飛張嘴看著師父一會,轉而垂頭喪氣說道:“好吧,我再去想想辦法。”
謝開言走進牧場深處,在河邊清洗過身子,就著穹廬氈鋪沉睡了半日。醒來後,蓋飛慌慌張張尋過來,道:“師父,卓公子還是拒絕教導我學識,不過收下了阿顏做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