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傳來一陣草木窸窣聲,我扭頭看去,三娘站在不遠處的轉角,正一臉冰霜的看著我們。她穿著富貴雙喜正紫棉衣、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此時正用力捏著拳頭,頭上的朝陽五鳳掛珠釵簌簌抖動。她身後站著秋熙,茂密的灌木延伸到她肩頭,聲響正是由此而來。
我和二哥忙不迭分開兩邊,都有些不自在,難免現出惶恐之色。三娘冷冷的走近,每一步都像踏在我心裡。她走到我面前,我垂著頭,因為不知名的羞澀和惶惑,不敢抬起。三娘靜了半天,二哥不語,秋熙不敢說,四周靜寂,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空氣好像被粘膠黏住,沉沉的壓在身上。
二哥清了清嗓子:“母親”
“少庭,你四叔回來了,你父親正到處找你,還不快去。”三娘根本不給二哥說話的機會,二哥愣了愣道:“四叔不是在韃靼征戰嗎?怎麼一聲兒不聞倒回來了?”
三娘臉色已然恢復如常,和顏悅色道:“正是說呢,所以你父親滿府裡找你。”二哥面有猶豫,大概擔心三娘會為難我,三娘裝作沒看見道:“外邊傳三四回了,你倒是快去啊。”。見她催得急,我用眼神示意無礙,二哥定定神道:“既是如此,母親好好照顧妹妹,我去去就來。”
三娘皮笑肉不笑的應了,轉臉就用一副寡淡冷漠的表情瞪著我。雖然我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心虛起來。三娘歇了歇,冷笑道:“你是主母親生的,又長在 。我想要請教一下,何為文姜之禍?”
文姜是春秋時代齊僖公的次女,與她的姐姐宣姜都是當時聞名的絕色美人。但齊文姜美則美矣,卻不知羞恥,還未出閣便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齊襄公私通,鬧得沸沸揚揚。後來出嫁生子,偶爾回一次孃家又跟哥哥乾柴烈火搞在一起,最後還謀害了自己的夫君。
三娘盈盈走近,慢悠悠道:“文姜寡廉鮮恥,勾引自己的親哥哥。可憐齊襄公一代君王,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招致舉國唾罵,人人不齒。婉兒,你自小也是飽讀詩書的,沒道理不知道這個故事吧?”
我一愣,隨即臉像火燒一般灼燙起來。三娘這麼說,明著是影射我了。秋熙嗤的笑出聲,對三娘道:“夫人你看,四小姐怎麼臉紅了?”三娘笑罵:“沒規矩的蹄子,你們小姐還未出閣,說起那男盜女娼之事當然臉紅了,難不成還安之若素嗎?”
可憐我站在當下進退不得,若論起來,三娘說的確實沒錯。我喜歡裴少庭,原本就是驚世駭俗不可接受的事情。可是我心裡萬千不甘又如何排解?我不是裴婉,卻要承擔裴婉的責任和義務,我與裴少庭並非血脈相連,卻因著披了裴婉的皮囊不得不謹守禁忌寸步難行!裴婉何辜?我又何辜?
她說完話,又虛虛的一手撫上我的臉道:“論理,你這張臉確實不可方物。可是光有美貌又能怎樣呢?”她忽的湊近咬牙低聲道:“你害媜兒不成便想拉少庭下水?我生的兒子我自己知道,他絕不會做出那起沒人倫的混賬事情,你若是想借機害我,便是打錯了主意!若是真想嫁給他,便是投錯了胎!”
三娘聲音雖低,卻言辭冰冷,每個字都像一根冰凌深深扎進我的身體裡,又寒又痛,只恨不得教我魂飛魄散。
第三十二章 風老鶯雛
我強自忍著,手捏成拳,長長的指甲直嵌進肉裡。
三娘又不鹹不淡的說了些尖刻話兒,這才得意的走了。她何等聰明,知道如何能戳進我的心窩子,知道如何能催發我的羞恥心,知道如何誘起我的負罪感。等到她走遠,我的眼淚才大滴大滴砸在地上。
不得不承認,她的話對我還是起了一些作用。回去後,我閉門不出在屋裡自省了三天,卻始終理不順腦子裡的繾綣情絲。即便我可以禁錮住自己的腳步,卻禁錮不了自己遠飛的心。即便心裡明透的像水晶一樣,明知不可、不能、不該,也還是無能為力。
正月十四也是個晴朗的好天兒,父親命人在大花廳上擺了几席酒,又定下一班小戲,滿掛著各色佳燈,又差人請了三哥一家並族中近親。照例,正式宴席上男東女西,二哥與我遙遙而對,入座時笑吟吟的望著我,我正雀躍,忽憶起三孃的話,便臉色萎頓,報之以苦笑。
四叔星目劍眉,高大威猛,一望便是金戈鐵馬的將領,嬸孃一如既往的高貴神氣,三哥氣色也好多了。跟著他們來的,還有一個異域打扮的年輕女子。
她前額的頭髮系成了八條小辮,八條小辮又分作兩半,左右各四條,用彩色線繩在靠近辮根的位置上,把四條小辮捆繞在一起,一直繞到辮子的中下段,改梳成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