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熙悄悄上來,附在媜兒耳邊嘀咕了幾句。媜兒揮手讓她下去,她一步幾回頭,臉上猶有淚光。嬸孃見狀問道:“這不是你母親的丫頭嗎?哭的什麼?”媜兒眼圈發紅,強笑道:“並沒有什麼。”嬸孃是何等女子,豈會看不出其中有事?她放下手裡的酒杯道:“你是極懂事的孩子,不要憋在了心裡,究竟所為何事?”
媜兒泫然道:“也沒有什麼,只是秋熙來回說,母親病了幾日,今日聽說嬸孃要來,早早的撐起來裝扮,現時在房裡哭呢。”嬸孃驚道:“既然知道我要來,為何她反倒不來了?現在在屋裡獨自哭又是為何?”媜兒忙掩口道:“是媜兒說錯了,原本沒事。”
我聽到她那麼說,猜到她定是要借這場家宴解了三孃的禁足。果不其然,嬸孃擲下筷子道:“這倒奇了,今日你若不說個清楚,我決計不肯罷休!”因她力道過大,烏木鑲金筷子鏗鏘墜地,大家頓時安靜了下來。
媜兒嚇得起身跪下道:“是媜兒不好,嬸孃莫要生氣,原是媜兒錯了!”她身子嬌小,又是哭又是說,瑟瑟發抖,看起來好不可憐。嬸孃一把扶起她說:“你何錯之有?”父親看不下去,咳嗽一聲道:“媜兒這是做什麼,中秋佳節,你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嬸孃不氣反笑:“哥哥也不用怪媜兒。我說呢,既是家宴,玉萼為何不在?問起下人,說是病了。既然病了,怎麼裝扮起來了又在屋子裡哭?媜兒怎麼什麼話都不敢說?”
她又喝道:“少庭,你妹子不敢說,你說!”二哥只是一言不發。我和長姐見嬸孃動怒,都站了起來,底下人也一聲鴉雀不聞。
嬸孃環視左右,指著二孃道:“你說。”二孃忙撇下手裡的螃蟹,父親許是怕二孃惹火燒身,搶著說道:“玉萼她妖言惑眾,當眾戕害婉兒,是我讓她禁足的。”嬸孃道:“戕害婉兒?這是從哪裡說起?”父親便把那日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嬸孃緩緩坐下,想了半日,媜兒瑟縮著說:“母親性子剛強,嫉惡如仇,也是聽了外邊傳說,恰巧姐姐又出了那檔子事。母親怕傅府的慘劇重演,才一時衝昏了頭,開罪了姐姐”
“這也無妨,本是為了闔家安寧。”嬸孃說道,“只是玉萼行事魯莽,不該對婉兒下手太狠。”媜兒一臉惶恐忙說:“母親自小聽國師講經論道,說是邪祟之事不可心軟,否則一旦反撲後患無窮,所以才多方試探——原是母親錯了!”嬸孃只坐著出神,一桌子人都緘默陪坐。
秋風蕭瑟,涼意一層一層上來了。
第十一章 肺腑(一)
丫頭們上來把個人面前的螃蟹碎殼撤了下去,又捧了金絲攢盒上來。
小純站在亭外報菜名:“金銀蹄,雞髓筍,糟香鵪鶉,石首魚,八寶煨鴿蛋,蝦丸雞皮湯。”
二孃揭開放於父親案上的捧盒,原來是一碗綠畦香稻粳米飯。父親撥了半碗。媜兒連筷子也沒動,嬸孃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她的碟裡說:“你這傻孩子,飯也不吃,餓壞了身子又該怎樣呢?”媜兒笑的勉強:“多謝嬸孃抬愛,只是想起母親受苦,媜兒食難下嚥。”
我喝了一碗湯,假裝沒聽見她倆私語,心裡卻如明鏡。
一時飯罷,嬸孃笑說:“這亭子裡雖然好景色,但畢竟風大。幾個女孩子都體弱多病的,不如回屋子裡去吧。”媜兒欠身道:“嬸孃如不嫌棄,就到媜兒屋裡去吧。”
父親只裝作沒聽見,嬸孃卻笑著攜了媜兒的手,既是以嬸孃為尊,我們一大家子人不得不隨著一起去了。媜兒和三娘、二哥都住在府裡西邊,媜兒與三娘同住一個院落,二哥單住一個院落。
三娘喜歡桂花,屋子前後都種滿了桂花樹,中秋時節,丹桂飄香,蔓延十里。還沒走進,便聞到濃郁的清香。
“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若有亡。眾雞鳴而愁予兮,起視月之精光。觀眾星之行列兮,畢昴出於東方。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復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三孃的聲音悽婉纏綿,穿破牆闕而出。
媜兒哽咽道:“母親天天誦讀《長門賦》,感懷父親寵愛,也深悔自己言行有失。”我心下不屑,不過十來天而已,若說三娘改了性子,我是決計不信的。但此時此刻,就算我有心阻止父親進去,也無濟於事了。
父親神色感慨,已有七分動容。待我們進去,三娘已早早恭迎,她一改往日華麗顏色,只著一件素色如意雲紋衫,家常繡衫羅裙,反綰髻上一根簪子也無,隻手腕上戴著絞絲銀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