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比夜晚更有情調,您能把這當作一次必要的‘回禮’嗎?”
他在那頭低聲笑了,口氣中帶著往常的揶揄:“您的邀請方式還真不客氣,伯爵大人。看來我沒道理不去咯?”
“那麼明天下午三點,我會在‘風信子’那兒等你。”
“一定準時到。”
初冬的空氣中已經有了迫人的寒流,加上不景氣的世情,即使在白天這一排精緻的咖啡館也是冷冷清清的。客人們大部分呆在室內,所以臨街的露天座椅上空著許多位子,一眼望過去沒幾個人。
我獨自在“風信子”外面品嚐著比以前苦澀了很多的咖啡,熟識的老闆有些內疚地對我說:“糖和牛奶都非常短缺,伯爵大人,您也明白”
我寬容地向一臉歉意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告訴他這沒什麼,我覺得很可口。戰爭的惡果一貫是由人民來承擔的,但無論如何也必須堅韌地活下去。在一年前我或許根本沒有想到生活圈子以外的東西,甚至曾經調侃過法國人的膚淺和過分浪漫,對可現在我發現自己的同胞其實遠比我想象得要堅強和可愛。
我婉言拒絕了老闆“入內就坐”的邀請,因為我害怕那個人如果穿著一身德國軍服出現的話會在人群中製造出驚人的效果;可能連我背上都會被鄙視和痛恨的目光燒出個洞吧。
所以當我遠遠看見他那身樸素的便服時,隱隱約約有些高興。
“剛好三點,一分不差。”我開啟懷錶,“德國人果然很守時。”
“哦,這是個好習慣。”波特曼少校在我對面坐下來,叫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破天荒地沒戴帽子,任那頭金髮蓬鬆地垂落在額角,身上也只是簡單地套上了暗青色的西裝和白色的長褲,除了襯衫領口露出的花色方巾,幾乎沒有一點顯眼的地方。可我知道即使如此仍有些女士用曖昧的目光注視著他,這個人就像個發光體,不管怎樣都會讓人注目。
而波特曼少校看著我的神情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那麼自然,彷彿幾天前深夜裡的突然來訪是我的幻覺。
“能接到您的邀請還真是榮幸啊,伯爵先生,能告訴我您打算和我談什麼嗎?”他倒是非常直接。
我微微坐正了身子:“您還記得四天前說過的話嗎?”
“酒精不是個好東西,我象是說了不少話。”
“你說,害死瑪瑞莎的人不是你”
他慢慢地從口袋裡掏出了煙,點燃。
“別告訴我你忘了,”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他,“在送我到家的時候,你親口告訴我的。”
“對。”他承認了,但是眼睛裡卻滲出了一點點狡黠的光彩,“不過,伯爵大人,我從來就沒有做過這件狠毒的事,是您一口咬定我是兇手啊!”
“我在瑪瑞莎身上發現了你的頭髮!她緊緊地攥在手裡!”
“那又怎麼樣?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是金髮嗎?”
“但在世界上和我有過不快的金髮男人只有你一個,更何況你從來沒有辯白過!”
“您在那樣的狀態下會相信我說的嗎?”
心臟因為他的話突然膨脹起來,我提高聲音:“你保證過會救出瑪瑞莎,你有這個能力!在看守所裡誰敢對一個少校特別關注的犯人下手!能傷害她的,除了你還有誰?”
少校的臉色有些難看,彷彿要發怒,但是卻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柔軟的菸捲在指間扭曲成三段。
“真是嚴厲的審判啊,伯爵大人。”他把煙扔在地上,“這麼說您到底還是不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我們還有可能坐在這兒嗎?”
“那麼您到底要怎麼樣?”
我掏出紙幣壓在杯子底下:“願意和我走走嗎?”
穿過了喬治五世路和巴塞諾路,又從加里略路、上林苑和普里斯堡路慢慢走到了星星廣場。我和波特曼少校平靜而剋制地閒談著,因為某些顧慮我們都不可能把對方當成一個合適的溝通物件,但是也比以前圓滑了不少。
身邊這個男人重新戴上面具以後變得更加難以對付,我想要知道的答案並沒如我所希望地那樣從他嘴裡吐出來。他就像一個高明的魔術師,靈巧地運用著語言的工具來抵擋我一個個盤問,把真相藏進背後的帽子裡。而我和他好像隨時都處在一種較量中,甚至包括每個眼神與動作。
而唯一例外的就是在一個小小的街心公園門口,幾個扮“騎兵”的男孩子讓我們不約而同地轉過臉,他們的笑聲是秋風中最歡樂的旋律,令人感到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