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宮裡卻絲毫找不到董肖佚的影子。
外人自然不知,董肖佚已是帶著子江走了。她最初的打算是自己出去一陣子,將子江留在宮中,因是怕子江孤單,故而生出了讓阿樹進宮陪一陪子江的想法,但那日她明顯察覺到了孟景春的不樂意,便就此打消了這念頭,索性帶著子江一塊兒走了。
以她的財力,養大一個孩子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教導其成才,也並非很困難。
離宮那日她連行李也未收拾,依舊是抱著子江出了門,說是往政事堂去,宮中便未有人疑心。
她走前留了書信給他,言簡意賅,也不過是說不必特意遣人找,人在世間飄著,有緣總會再見。
董肖佚離宮那日,天氣漸暖,楊柳抽芽,萬物復甦,是十足的好兆頭。她不似孟景春,懂得享受歲月之安樂;也不似沈時苓,愛財如命一心只求做大生意,並不會被夫家所累。她要走的那條路,在少年時期便已經畫好了方向,人至而立,短暫的疲憊中她妄圖與所愛之人廝守,試圖妥協,卻發現自己的心還在少年時的那條路上。
一場大病結束,才想透其中干係。曾經以為耗得太累了,索性順水推舟安於現狀,興許可以達到自己所求,卻沒有料到,以她現下這般狀態,看著什麼都有,其實諸事不順,也拖累了旁人。
多少年來身上一直負有重擔,如今終於全部卸下,輕鬆地舒了口氣。
子江窩在她懷裡笑,依依呀呀也不知在嘀咕些什麼。董肖佚空了一隻手,神色平淡地輕輕挑起馬車簾子,透過車窗回頭看了一眼,京城城門已在視線中漸漸遠去,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她留給他的信中,末了還說了類似這樣的話——少年時你放豪言說將來要帶我一道去看看這天下河山,然現下你身居高位,天下河山卻只能放在心中,想去親歷也不再是易事,我帶上子江,且代你去看一看。
她知道他的性子,看到這裡他定然會拍下信紙,說一些自暴自棄的幼稚話。
董肖佚猜得沒錯,她走後第二天,皇帝瞧見那封信,一字不落看到最後,將信紙壓在腕下,略有些孩子氣地自言自語道:“你去好了,若回來時發現我已經死了,你將看到的聽到的寫下來也好畫下來也罷,燒給我。”
【九零】十室九病
沈英一行抵達華陽城;正是春光明媚好時候。
由是出發前也未與家裡透過信,沈夫人得知他們到了則是驚喜非常,匆匆忙忙出門相迎。沈夫人顧不得沈英,一心全在孟景春身上,瞧她又瘦了便絮絮叨叨說了許久。直到沈英將阿樹從馬車中抱出來,沈夫人的目光才移了過去。
她按耐住喜悅之情;看了一眼沈英。沈英又看看孟景春,這才將阿樹給她抱過去。
沈夫人一時慨然;沈時苓成婚已久一直無後,沈英則是一直拖到快而立之年才成了婚;府中冷冷清清多年,已太久未聽過小孩子的聲音。阿樹剛醒來,一雙眼朦朦朧朧望著沈夫人。
沈夫人低頭看著阿樹愣了神;仿若看到當年還在襁褓中的沈英。直到沈代悅從府中出來,她這才回了神,將阿樹又遞給孟景春抱著,笑道:“進去罷,別站在門口了。”
沈英自然惦記著父親的身體,便不由提起,沈夫人未多說,只領著他們往後邊走。一行人到了沈老爺臥房外,沈夫人停住步子,道:“他還不知道你們回來,我先去說一聲。”
沈英站在原地,臉上神情落在孟景春眼中竟有一絲難揣。她不清楚他年少時是怎樣與父親翻的臉,亦不知這些年這對父子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來往,到現下這情形,他是何樣心境,她並不能琢磨透。
孟景春騰出一隻手握了握他的手。沈英反握之,平和有力,示意妻子不用擔心自己。
沈夫人未再出來,只一侍女走了出來,低頭道:“老爺請少爺少夫人進去。”
沈英攜孟景春一道進了屋,只見沈老爺半躺著,指著案上漆盤道:“我要吃粥,讓他餵我。”
他的手微微抖著,像是中風後的症狀。沈英默不作聲走過去,端過案上粥碗,在床邊坐下來,挖了一小勺粥遞過去。沈老爺看著他,一直微黯的眸子裡有了一些亮色,然他吃著吃著,嘴角總有粥淌下來,沈英便騰出手取過帕子,耐心替他擦掉。
沈夫人在旁看著,心中百感交集。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粥,沈英將空碗擱回案上,回頭示意孟景春過來。孟景春喊了沈老爺一聲,沈老爺“誒”地應了一聲,目光已是移到了孟景春懷中抱著的阿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