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亂局,到達了頂峰。
此時永寧城外,正式探明瞭確實有匈奴騎兵後,江載初索性不再掩飾行蹤,列陣於城下,等待使者從城內回來。
城頭火把將半邊夜空都照亮了,巋然未動的城門漸漸裂開一條縫,三騎馬從城門中疾馳而來,臨時搭建的主帳中江載初聽到侍衛來報:“上將軍,派去的使者回來了!”
“見到宋安了嗎?”江載初注視著底下站著的使者,許是因為急急趕來報信,他的風帽尚未摘下,面目掩在陰影中,叫人看不清樣貌,“前線逃回來的難民情況如何?”
使者嘆了口氣,並未回答,只是緩緩摘下了風帽。
一張頗經風霜的臉,兩鬢都已斑白,卻雙目炯炯,望著江載初,神容複雜。
“宋將軍?”江載初刷地站起,“你——”
當年含元殿一劍,洛明帝薨,江載初被老部下們劫出了京城,這一場動亂之後,朝廷上下亦是經歷了一次大清洗,大半年輕將領一意追隨寧王,反出朝廷,留下的那些,自然是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其中便包括這位宋安將軍。
江載初始終記得那時宋安還是小小江陵郡的太守,而彼時自己同部下率領的皆是戰場上錘鍊而來的精兵,原本以為攻克江陵十分簡單,未想到便是這座小小城池,困了大軍足有五日。直到孟良引兵從西北而來,方才破城。
宋安也因此名噪天下,守城雖敗,敗而猶榮。
此次江載初派人與他商談,本並未抱多少希望,未想深夜,他竟有膽量親至敵營。
“寧王開口便詢問流民安危,宋安心中感佩。”宋安並不對他行禮,只冷冷道,“匈奴入關,茲事體大,不得已之下,宋安只能親至此處,與寧王面談。”
他一口一個“寧王”,江載初也不生氣,只道:“如今北面情勢如何?”
宋安深吸了一口氣,鬢髮更是染白了一層,嘆道:“慘絕人寰。”
江載初面色一沉,雙手無聲捏成拳:“將軍請細說。”
“我已問過數批流民,他們原籍為涿郡、上谷郡、漁陽郡等九郡,據他們所說,匈奴騎兵所到之處,無不被屠城掠奪如今兵鋒直指永寧,只怕明日午後便到。”宋安微微閉上眼睛,能逃出的大多是富庶之戶,家中養著馬匹。那麼更多的普通人家,只怕已經被滅戶。
“此外,我還接到了朝廷的急令。”宋安嘴角驀然露出冷笑,“命我開啟城門,迎匈奴騎兵入城,共同剿滅叛逆。”
營帳中沉默下來。
江載初著實覺得這件事像是一個笑話,若是在前一日,有人告知他朝廷會引匈奴入關來剿滅自己,他必然覺得太過荒謬。
可如今這件事真正發生了。
明明是針鋒相對的敵人,此刻一樣的無話可說。
宋安沉默了許久,終於剋制不住,仰頭大笑,可笑聲中卻藏有難以消解的憤懣。
“將軍準備怎麼辦?”江載初靜靜看著他,問道。
“我大洛朝立朝百年,死於蠻夷刀下百姓不計其數,年年以我中原女子、玉帛金銀供奉匈奴,方才換回片刻和平。洛朝受此屈辱已數十年,也素知匈奴人生性狡詐,無禮儀之教,入關之後又怎肯遵守約定?朝中太皇太后與周相怎麼如此昏庸!”宋安咬牙道,“我父兄皆是關外守將,死於匈奴人之手。宋安此生,為國為家為民,也絕不能放匈奴人入永寧關!”
江載初眼神微微一亮,心中一塊大石緩緩落下了。
宋安與他目光接觸,不閃不避,昂然道:“寧王,情勢如此,宋安為黎民蒼生,誓要剿滅匈奴賊寇,換我中原平安。你須知,並非是我懼你,不敢與你一戰!”
江載初繞至案桌前,低聲道:“將軍大義。”
“朝廷昏庸無道,宋安願”他頓了頓,咬牙跪下道,“宋安願請將軍入永寧城,剿滅匈奴!”
夜風吹得燭火明滅不定,江載初自上而下看著宋安堅毅的眉眼,伸手將他扶起,旋即傳令:“關寧軍何在?”
傳令兵小跑而去。營地上方命令漸次傳遠:“全軍上馬,即刻進城。”
夜色之中,關寧騎兵們翻身上馬,動作整齊劃一,馬蹄聲清脆如同雨落。
連秀看著城池的吊橋開始落下,卻難掩憂慮。
“上將軍,你真的相信宋安嗎?萬一這是個陷阱,他騙我們進城,再來個甕中捉鱉”
“連秀,我出征匈奴的時候你尚未跟著我吧?”江載初打斷了他的話,語氣甚是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