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也未到過我朝與匈奴邊界之地吧?”
“是。”
年輕的上將軍神色平靜:“若你去過那裡,當可知道但凡匈奴人掃蕩而過之地,妻女凌虐,男子梟首,野墳幢幢,血腥之氣一年不盡。那種恐懼,是作不了假的。”
連秀注意到兵營後邊那幾個平民,在宋安來此之前,只怕上將軍已經親自審問過了。目光重新落在這個神容寧靜的年輕男人身上,連秀臉上多了一絲敬佩。上將軍心思如此縝密周全,可見他能在逆境中重起而居高位,確實是旁人所不能及。
“宋安已將兵符交給我,他在城內的人馬,便歸你統制。”江載初在暗夜中凝望著此刻看來安靜的城池,伸手喚了無影,“帶上你的人,去北門候著。”
無影的身影尚還在望,宋安快馬趕來,氣喘吁吁道:“寧王,北方流民還在不斷湧進,城池工事還有哪些要加強?您隨我去城頭看看?”
江載初攥住了韁繩,嘴角抿出一絲淡笑來:“宋將軍,打完了匈奴,你又如何自處呢?”
宋安一怔,匈奴騎兵即將兵臨城下,國難當前,他一咬牙便去見了江載初,可是打完了匈奴呢?周相與太皇太后得知了自己所為,必然不肯罷休。
“宋將軍便蓋上印,快馬送回京師,就算是給朝廷一個交待吧。”江載初悠然遞了一張信紙過去,笑道,“如此,你我都可安心。”
宋安接了過來,藉著火把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信是以永寧守將的名義發出的,彈劾周氏一族挾天子而引外敵,言辭極為不敬,可想而知,一旦送入京城,自己便被劃為逆黨,再無商榷餘地。
“宋將軍?”江載初許是看他躊躇,淡淡一笑,“你若不願,我也不會強逼。只是抗擊匈奴一事我卻是不敢拖沓,與立場不明之人並肩抗敵太過危險了。”
宋安低頭沉思片刻,苦笑,如今自己也沒了選擇餘地,江載初的人馬開始進城,遲早是要傳到朝廷中去的。
他翻身下馬,跪下道:“便依殿下所言!”言罷便從懷中掏出印章,又拿馬刀劃破指尖,直接便拿血塗抹上印章,印下官印,遞給江載初。
江載初接過來,隨手遞給了侍衛,只是淡淡看著他,並不開口讓他起來。
宋安忽然覺得這個男人適才給自己留下的印象皆是假象,什麼民族大義、天下蒼生,只怕自己在出城那一刻,他就籌劃好這往後的每一步了。
“這世上早沒有寧王了。”馬上那人冷冷道。
此刻分明沒有觸到他的目光,卻被凜然而起的氣勢震懾到,宋安自認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後背卻出了一層冷汗,他意識到自己哪裡說錯了,忙道:“是,上將軍。”
“起來吧。”江載初臉色溫和了許多,“城內工事你與連將軍商量,流民若是城中容納不下,則開啟南門,讓他們去後方避難。”
宋安表情略有些驚疑不定:“如何擊退敵寇,守住永寧,還請將軍決斷。”
“若要擊潰匈奴,唯有一個方法。”江載初目光遙遙望著北方,神容肅然,一字一句道,“正面迎擊。”
此時的陳留郡,戰旗獵獵,兩軍隔河相望。
景雲望著對面的那面帥旗,一模一樣的“景”字,微微有些晃神。
對陣的是他的伯父,撫養他長大、親授他兵法武藝的伯父。
年幼時,是伯父每日送他入宮中,作為皇子的伴讀,陪著寧王練習武藝、操練兵陣。成年後,作為寧王副將同他在沙場歷練,當真親如兄弟。新帝登基,明知寧王地位尷尬微妙,他執意陪著主上去了川洮。
洛朝文看元家,武看景家,彼時元家已將女兒送入宮中為妃,立場已明。那時伯父官至兵部尚書。雖知侄子這樣緊隨寧王於家族不利,只道:“武士之心,在忠一字。”竟允許了他固執的請求。
而後便是含元殿上驚變,景雲偷了城門魚鑰,隨著江載初反出洛朝。那一晚伯父追趕他們至城外,其實已到弓箭射程之內,伯父又是出了名的神箭手,能拉開百石的強弓,可最終,箭支卻射偏在他的身側,他知道伯父終於還是放了自己一馬。
回頭望一眼,兵馬嘶動間,那條來路,終於已經徹底斷絕。
一路血戰至南方,景雲收到訊息,伯父已在祠堂將自己除名,老人家辭去了朝中一切官職,上書“景家子孫有愧,不再入朝為將”。
那一日在南方已是深秋,日子卻冷得彷彿寒冬。他收到那紙書信,默然不語,只是去了庫房擦拭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