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年得志,十五歲時便已成為名噪京都的名士,朝廷三徵五辟,被他阿翁和阿耶強壓了三年,十八歲時以員外散騎侍郎起家,即便為了避他阿耶之嫌不能入中書省,一年後入侍中寺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誰知就遇上了楊氏叛亂那檔子事。
先帝屏著最後一口氣將鍾禪外放廣州,把他幾位叔父明升實貶,顯然是打壓鍾家為了兒子鋪路的,鍾熹不是衛昭,向來圓融處世,深知嫡長孫是個容易禍從口出的刺頭,便索性讓鍾蔚自請在尚書省儀曹掛了個閒職,專心致志縮起腦袋做人,又怕他閒得發慌鎮日赴清言會大放厥詞得罪人,思慮再三,還是把家學交與他打點——橫豎都是自家人,不會與他一般見識。
鍾蔚眼高於頂,旁人家世、天賦、才學、相貌、刻苦但凡有一樣不足,他便要對其嗤之以鼻,能入他法眼的屈指可數。此外,他也受了祖父鍾熹和父母的影響,對男女一視同仁,並不因為對方是女流之輩而放寬標準。
這麼些年能叫他覺得朝夕相對也不厭煩的大約只有衛七娘,不過那時候衛六郎與鍾十三娘先一步議親,他和衛七便不可能了,何況衛七娘對他也沒意思——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想與這麼挑剔又難相處的人過一輩子。
常山長公主司徒姮不愧鳳子龍孫,眼光不能拿常人的標準來衡量,此刻她正支頤望著正襟危坐雙眉微蹙,顯得十分不好相與的鐘蔚,打心裡覺得這兩個月的苦讀真是值了。
鍾蔚雖看*之內萬事萬物都不順眼,到底不是天生地育的,對骨肉至親還算網開一面,加上這些學生確實無可挑剔,饒是他也覺得在此明經育人是件難得的賞心差事。
鍾家的規矩看著鬆散,可學問一道上卻極謹嚴,家中子弟無論智愚一律四歲開蒙,十歲之前必須熟通五經——就是打也得打通,所以家學裡的本族子弟無論資質如何,根基都打得很穩固;而那些以文賦敲開鍾家大門的文士就更是天賦異稟了。
只除了新來的這位蘇姓郎君,學問底子比洛水底下的淤泥還稀爛就不必說了,還再三對他這個先生胡攪蠻纏——你說往東,他偏要說往西未嘗不可,不是殊途同歸麼?
偏偏此人不學無術,卻有幾分捷才,工於狡辯,輕易與他掰扯不清楚。一上午兩人你來我往辯了幾個回合,鍾蔚覺得上竄的邪火已經有點壓不住了。
這日講的是《中候敕省圖》,鍾蔚順帶著將五帝提了一嘴,一臉譏誚地道:“本來如此淺顯的東西是不必提的,不過你們中有人底子太薄,就勞駕各位耽待些了,不過……”他話鋒一轉,若有所指地睨著司徒姮道:“聖人言:‘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故而也不算全無益處,”又拿腔拿調地將書翻過一頁道,“這一節誰有什麼疑問麼?若是沒有……”
“鍾先生,弟子有!”常山長公主不見外地道。
鍾蔚挑了挑眉,這姓蘇的小子臉皮是鐵鑄的麼?適才那番話就是為了臊得他不敢再造次,沒想到毫無用處,他連為人師表的體面都不打算要了,只作沒聽見:“那我繼續往下講。”
“先生先生!弟子有疑問!”司徒姮拔高了嗓門道,她為了學男子的聲氣不得不壓低聲音,顯得十分怪異。
其他學生都看向鍾先生,他只得清清嗓子道:“你說罷。”
“弟子有一事求教,緣何這五帝卻有六人?”司徒姮掰著手指道。
鍾蔚死命憋著笑,伸手點了點諸弟子中最年幼的鐘九郎:“小九,你來說說。”
鍾九郎才十一歲,聞言向司徒姮作了個揖,脆生生地道:“德合五帝座星者為帝,故六人而為五。”
鍾蔚撩了撩眼皮,大約覺得這位蘇郎已經蠢笨無知到了值得憐憫的地步,難得耐下性子溫言道:“明白了麼?”
司徒姮朝鐘九郎眨了眨右眼,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肌膚白皙,跟個瓷娃娃似的,一見就令人心生歡喜。
鍾蔚見他連個十來歲的孩童都不如,竟然不以為恥,還有心思擠眉弄眼,簡直歎為觀止。
司徒姮卻彷彿打定了主意要繼續替他拓寬眼界,撓了撓下巴道:“依弟子看這不過是漢儒穿鑿附會之詞罷了,不過是為了合五德之說,於理不通,《古文尚書》去遂人而以伏羲、神農、皇帝為三皇,更以少昊、顓頊、帝嚳、堯、舜為五帝,亦是為彌其縫補其闕而已。”
鍾蔚感覺手心有些發癢,差點當堂捋袖子,今不把這豎子辯趴下看來是不能了局了,侍立一旁的書僮十分有眼色——伺候這種人實在是沒點眼色不行——見主人上唇微微弓起,是要大動干戈的兆頭,趕緊捧了茶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