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起來了,正為女君熬藥。”
殷夫人點點頭,輕步走入裡閣。四壁窗紗皆卷,軒外細雨疏疏,溼氣微染室內。殷湘臥在榻上,睡顏深深,眉梢眼角隱帶柔和笑意。外間廊簷下,韓瑞正輕搖蒲扇煮著藥湯,見殷夫人進來,忙起身揖禮。
“我來看看湘兒,”殷夫人對他頷首,目光慈藹,坐在榻旁,指尖輕撫殷湘的面龐,“湘兒臉色好看多了,傷勢恢復也極快,幸賴你這些日子的照顧。”
韓瑞淡淡一笑,不語,轉過身,將爐中火勢減弱了些。
殷夫人起身走到廊簷下,看著軒外雨色,沉默半晌,忽道:“昨日蘇汶自上庸送來了密報,糧草已奪,正啟程南下。”
韓瑞怔了怔,而後低頭一笑,道:“恭喜夫人。”
“你還不肯喚我一聲孃親?”殷夫人回首望著他,靜默片刻,長嘆一聲,“罷了。”
韓瑞抬首,右眸光澤幽柔,端詳殷夫人的神色,輕聲道:“蘇將軍既是得了糧草,夫人為何還看起來心事重重?”
殷夫人愁容滿面,苦笑道:“糧草雖得,城池卻失,此時此刻,只怕北府兵已奪下洞庭,傾軍西進了,江陵城如今幾乎是孤城一座,我如何能夠不憂?”
韓瑞溫和道:“江陵城南尚有房城,城北也有景城,二城為佐,怎是孤城?且前幾日夫人已著退路,將江陵城中糧草輜重俱運至景城,倘房城不幸失守,北府兵圍攻江陵,景城有糧可救。”
殷夫人搖頭,道:“房城與江陵互為犄角,斷不可失。只是如今東陽侯謝粲已引精兵伐至房城下,若不盡快將他逼退,待北府兵大軍沿江北上,兩軍合圍時,我們就無任何優勢,徒守空城了。”
韓瑞道:“如此說來,夫人要引兵救援房城?”
殷夫人沉默,良久才道:“救援是必行之策,只是我心中另有二事未定。一者,我若出城,誰來守城?二者,房城袁禁雖說對賀陽侯向來忠心,但與陸寧也是私交深厚,如今陸寧已降,且有密信傳與他,袁禁心志是否絲毫未變,我卻不能確定。”
韓瑞想了想,輕聲道:“第一件事,韓瑞身負重罪,不敢擅自請纓。至於第二件事,韓瑞或可前去房城,為夫人一探確實軍情。”
殷夫人面容欣慰,微笑道:“你素有急智,心思縝密,有你前去,我自當放心。”
韓瑞笑了笑,由此不再言,垂手將爐中煎好的藥倒入碗中,以薄紗覆蓋,回閣中再望了一眼殷湘,便穿了斗篷,帶上斗笠,疾步而去了。
“母親……”聽那腳步聲遠去,殷湘緩緩睜開眼,目中水霧迷濛,看了眼窗外風雨,再望向廊簷下的婦人,輕輕嘆了口氣,“你何苦要這樣試探他?但若袁禁有一絲反心,他便必死無疑。”
殷夫人目光深遠,淡淡道:“袁禁不會反。”
“那你……”
“傻孩子,你竟還不明白?”殷夫人柔聲嘆息,“我領兵出城時,這府中斷不能有任何心機叵測之人。”她看了一眼殷湘,憐憫,而又不忍,“就算那個人,是你的丈夫。”
殷湘面容微白,眼睫輕輕一顫,默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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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一趟,韓瑞自房城返回江陵時,已近日暮。歸時但見城門前衣甲泱泱,旗幟飛揚,將士齊整待發。鼓聲低鳴,殷夫人馳馬自城中而出,緋紅的鎧甲,是這陰沉雨天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英氣颯爽,眉目含霜,令人難以逼視。
韓瑞下馬步行至殷夫人面前,垂手一禮。殷夫人靜望他的面容,笑道:“瑞兒,探察如何?”
“房城防守甚堅,袁將軍清晨已與北府兵交過手,以利箭飛石將敵逼退十里,北府兵暫已停攻,”韓瑞低著頭,聲音緩和清晰,“我進城看過,袁將軍身先士卒、佈署嚴密,絕無任何反意。”
殷夫人滿意頷首:“袁禁果不負侯爺一片誠待之心。”
韓瑞自袖中掏出一卷書函,遞給殷夫人:“這是袁禁讓我轉交夫人的信。”
殷夫人取過信函,見密封完好,方開啟流覽。袁禁在信中道,今夜子時,他將趁黑引精兵出城,由山間密道而出,自背後奇襲北府兵,與殷夫人相約舉火為號,雙面夾攻,內外相應。殷夫人閱罷,深思片刻,微笑道:“倒是條好計策。瑞兒,你若願戴罪立功,便隨我身側夜戰東陽侯,如何?”
“夫人有命,韓瑞自當隨往。”韓瑞淡然應命,轉身上馬,不經意回首瞥過城牆。一眸已眇,視線受限,卻仍可見飄動城牆一側的紫色衣袂,清澈明媚,隱隱映亮了那方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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