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便知道,這事兒在嬴禮心中尚未過去。
“哦?”胡亥瞥了兩眼嬴禮的小腦袋,道:“你們母親的確寬容。”
嬴禮低著頭道:“是孫兒錯了。”
胡亥又道:“若不是你們母親來請過罪了; 朕要罰你們每個人把《棠棣》抄寫百遍。”
嬴禮下巴都快戳到胸前了,不知道還要怎樣的認罪,才能讓皇太孫的長輩們滿意。
“不過你認罪了,嬴祚嬴嫣他們可沒認罪。這樣一來,你就把幾個弟弟的罰抄都寫了,連同拓曼的,共是六人份,一人百篇,那就是六百份。你幾日能抄完交來?”
嬴禮低著頭沉默了良久。
就在胡亥以為他忍不住要叫冤的時候,卻聽嬴禮低聲道:“十日。”
“孫兒……十日可以抄完。”
胡亥倒是愣了,“唔”了一聲,本是想看他什麼時候撐不住說出實情,不意這六歲的孩子卻如此能忍。
他盯著嬴禮的目光多了幾分考校,道:“好,十日後,你拿著六百篇《棠棣》再來見朕——要你親筆所寫,不許旁人代筆。”
“喏。”嬴禮答應著,再沒有多的話,低著頭退了出去。
胡亥一直等著他反悔,可是嬴禮直到完全走出他的視線,都再沒有開口。
胡亥忽然對他這個沉默寡言的長孫,起了興趣。
冬日大節慶。
胡亥與群臣共宴,列王公卿都出席。
只今年三大諸侯王只來了漢王劉盈,楚王韓信已死、新楚王年紀太小,淮南王吳臣稱病未至咸陽。
漢王太后呂雉與太子妃魯元相鄰而坐,是誰都不能輕忽的存在。
今年這場宴席,重點卻是在將軍們身上的。
北抗匈奴大獲全勝,蒙鹽、李甲、秦嘉、灌嬰、蘇離等都頗有功績,得朝廷封賞。就中最亮眼的,還屬北擊千里,於北海畔斬殺了左賢王胡圖的小將蒙南。
胡亥依次賜酒,問眾將要什麼賞賜,一一滿足。
這等場合,眾將也都有分寸,不過說些“願大秦太平永固”的吉祥話,唯獨蒙南不同。
蒙南起身,滿飲杯中酒,道:“今日闔家團圓,天家亦團圓。臣聽聞太子殿下身體已漸漸康復,值此佳節良宵,敢情太子殿下現身同聚,以安百官之心,以慰陛下天倫。”
此言一出,殿內原本祥和喜樂的氛圍一掃而空,剎那間無一人低語,偌大的宮室竟然死寂如墓冢。
胡亥望向蒙南。
此時,只要皇帝說一句,蒙小將醉了。蒙南的請求就會落空。
呂雉等人齊齊望向皇帝。
然而胡亥微微一笑,道:“還是蒙南知朕心。”吩咐趙乾道:“去請太子泩,若他果然身體好些了,便來與百官同樂。”
隱於深宮近六年的太子泩,終於再現於人前。
他看起來竟然比從前要胖些了,面板竟然養得細膩潤澤,燈火下觀來,他的臉就像一隻圓潤白潔的大饅頭。
他在皇帝下首為他臨時加的案几後坐下來,始終低著頭不敢看底下的百官,也不敢看近旁的父皇。
趙乾為他斟酒。
太子泩手足無措,舉著酒杯的手顫個不停,酒水灑了自己一身。
底下百官的反應暫且不提,一旁呂雉低聲對魯元道:“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太子妃魯元呆呆望著六年未見的夫君,心緒起伏,直到母親問話才回過神來,低嘆道:“殿下看起來倒是還好。”
呂雉剜了太子泩一眼。
就是太好了。
好的像個家裡良田百畝的老爺家的傻兒子,可不像能繼承國祚的儲君。
太子泩的出場,似乎是皇帝放出的某種訊號。
至少部分敏感的臣子是這麼認為的,甚至有人認為蒙南的請求是皇帝授意的——否則,陛下完全可以回絕他。
就在眾臣觀望太子泩是否要復出之時,皇帝卻又沒了更進一步的舉動。
太子泩仍是回去閉門讀書去了——彷彿大節慶宴會上那一次露面,真是像蒙南所說的,為了“安百官之心,慰陛下天倫”一般。
十日後,嬴禮交來了手抄的六百份《棠棣》。
胡亥接過來,大略翻看——還真是這小子自己手寫的,沒找別人代筆。
“你這筆字兒,得多練。”胡亥淡聲道,當然對於一個六歲小孩的字,要求也不能太高。
“喏。”嬴禮乖乖答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