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剛剛能下地走動,手上的繃帶還沒有拆下。
敵強我弱,他的部下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後,兵敗被俘,他沒有怪他們,亂世之中,服從於強者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這半個月,不斷有部下過來遊說他,勸他和他們一起投降,他沒有答應。
現在,周嘉行說要放了他。
阿史那勃格抬起頭,笑道:“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會敗在你手上。”
他沒有說那晚縱火的事,既然周嘉行能提前預知危險,想必對到底是誰下的手心知肚明。
不然皇甫超也不會等在他往齊州行進的路上,等他疲累時發動攻擊。
他什麼都沒有做,只需要靜靜旁觀,就能找到打敗他的最佳時機。
周嘉行望著霧氣氤氳的河面,臉上沒什麼表情。
阿史那勃格搓搓手,忽然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停頓了一會兒。
“我是流亡的波斯王族之後,卻承繼了突厥人的名字,被沙陀人收養,在中原長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沒有人願意真心接納我。蘇郎,你和生父早已恩斷義絕,你母親是來自極北之地的昆奴,你自小流落市井,隨粟特商隊穿行於茫茫大漠,走遍諸胡部落……在你心裡,你覺得自己是什麼人?蘇部,江州,還是粟特?”
周嘉行撩起眼簾,濃密的眼睫下是一對泛著湖光的冷靜眸子。
“勃格,我就是我,不需要別人來承認。”
阿史那勃格一怔。
周嘉行聲調平靜,“我也在中原長大,我讀書,學習,認可中原的文化,不管我的血液裡流淌的是什麼,我就是我。”
阿史那勃格愣愣地看著他。
周嘉行抬手,拂落船舷上的水露,凝望河岸邊一望無際的蒼茫平原,緩緩道:“這個衰老的帝國曾經以寬廣的胸懷接納外族,他們強大,自信,友好,寬容,他們的君王智勇兼備,知人善任,從諫如流,他穩定動盪之局,開疆拓土,他的臣民安居樂業,國泰民安。後來他們沒落了,他們開始內鬥,朝政腐朽,民不聊生。勃格,我在市井長大,我知道在亂世之中求生是什麼滋味。”
風聲呼呼過耳,河面上吹過來,隱約有幾絲腥氣。
周嘉行轉頭,看著阿史那勃格,平靜道:“值此亂世,退則獨善其身,達則與群雄逐鹿,收復河山,平定天下,自己親手結束這亂世局面,到那時,你到底是誰,由你自己來決定。”
晨輝破雲而出,籠在船頭甲板上,五艘巨大的樓船破開水浪,穿行在淡金色朝霞中,如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