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都披頭散髮,人人臉上皆寫著生無可戀。
白素頭頂一條鰱魚,魚頭不知何處去尋,只剩下一截尾巴,湯汁順著頭髮絲一滴一滴留下來——或許這頓韓家的飯還沒吃,就已先嚐到大戶人家的其中滋味。
更為不幸的是,丫鬟們還沒來得及收拾,便聽門房一聲通傳:“夫人、側夫人到。”
話音未落,便見兩名中年貴婦自丫鬟們簇擁中而來,個子高的那位乃主母謝氏,相貌高貴雍容,神情不怒而威;她身側的紅妝美婦便是側室秦姬。
謝氏一眼掃去,神情頓時凝肅,聲沉蘊怒:“荒唐!正堂是一家人恭肅和睦之所,豈容你們放肆!紅菱,快取我家法來。”
兩位細君一聽家法二字,卻顯得並不驚慌,倒是在場的丫鬟,個個魂不附體,唰啦跪了滿堂。
白素不明所以,又不想跪,悄悄混著蹲下。
只見說時遲那時快,那方才勢如水火不撕爛對方誓不甘休的兩位細君,此刻迅速換了副臉面,互相抖出笑容。
兩人的措辭,也風格突變,得體了起來——
“母親,我就早就勸過女兄,管束下人要嚴格,不可護短溺愛;方才這兩個丫頭不知為了什麼事在此爭執,而後竟然大打出手,可能是女兄平日放縱嬌慣,才會令丫頭膽大妄為。”這是褚氏。
翟氏隱隱作怒,同在一條船上,褚氏還不忘向自己捅刀;不過卻也不慌,從容下拜:“這的確都怪兒媳,聖人常雲嚴不狎,愛不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兒媳見夫主素關懷這幾個丫頭,便也視之如親生姊妹,常常因情忘儀,淡化了主僕之間的規矩,才致今日之疏,辱沒韓家的體面。懇請母親責罰。”四兩和千斤,輕輕一撥,借刀亦可以殺人。
褚氏一看,嗬!好你個一箭雙鵰的大嘴岔,自己倒做了她的槍頭,幫她除掉兩個眼中釘;雖然素娥和秋蟬都是二房的丫頭,同自己並無什麼過節,甚至她平日還挺樂意看這兩個小賤貨給二房的大賤貨添堵的,可如今為了自保,就不得憐香惜玉啦,於是揮淚斬馬謖:
“女兄,你這又是何苦替她們擔責,她們奴大欺主,竟連你的話也不聽;今日敢當著你的面將湯湯水水灑我一身;他日難保不當著賓客的面,將這些穢物撒母親和秦姨一身,屆時才真正叫我們韓家斯文掃地。到時候,你我就再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了。”她言辭稍微通俗些,感情氣勢倒難分伯仲。
翟氏聞言忍淚欲泣,抖動嘴唇,那雙方才還掐著褚氏脖子不放的手,此刻已經緊緊地互相挽在一起。“女弟,莫再說了,都是些家醜……只怪我疏於管教。”
二人相惜相依,姐妹情深,窗外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兩人傲霜鬥雪,抱頭痛哭。
——這和她們倆扯頭髮插眼睛踢對方肚腩,相隔不過一盞茶的距離吧?!白素目瞪口呆,光怪陸離,人生百態。
秦姬早就看那叫素娥和秋蟬的丫鬟不順眼了——謝氏生的三個兒子,有兩個都輕鬆入了太學,韓攻更層仕途通泰;如今即便不做官了,依舊是那些朱衣貴人們追捧的偶像,反觀自己的兒子韓籌,讀書久用無功,莫不是都是因為這幾個妖豔賤貨成日溺在房中擾亂兒子心神,毀了他一半的前程?頓時肝火中燒:
“潑賤奴胎,豈容你們登堂入室大撒淫威?快將這兩個傷眼的蹄子拉下去家法伺候。”
素娥和秋蟬見此情狀,哪裡還有魂魄在,嚇得哭聲哀求,卻是不敢解釋半句,轉眼進來四個手長腿粗的壯漢家丁,將二人拖了下去,一路哭聲震天。
翟氏假意抹著眼淚,見二婢吃苦受罰,心中很是痛快,也不枉她腰痠背痛跪在這裡。
秦姬聽得心煩,轉眼看那兩位細君,她對兒媳翟氏也很不滿意——一個小吏的女兒。秦姬本身便是寒門出身,一心想要改天換命,本以為嫁入韓家正是魚躍龍門,誰知人中雖然有龍鳳,龍鳳頭頂卻還有神仙,她的主母謝氏譽滿潁川,正是被成為神仙風骨的陳郡謝氏之後,哪裡是她一屆清貧凡俗可比?於是秦姬始知女子出嫁後家族背景的重要,一心想為兒子也物色個望族閨秀,誰知道兒子不爭氣,跑出去搞大了郡衙書佐女兒的肚子,書佐不依不饒非要告她兒子強|奸,險吃上官司,還是謝氏出面周旋,把這浪包婦娶進了門,才平息風波。
直到現在,秦姬還為此事對夫人謝氏怨言頗深,覺得夫人同翟家一門勾連,做了個仙人跳給他們母子,斷送兒子另一半的前程。
於是,秦姬對翟氏的態度也好不到哪去,她雖不敢違逆夫人,卻可以懲治兒媳,此刻借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