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私底下說起就藩的時候,每個人都不願意離開京城。梈哥兒那個厚臉皮的還說,無論如何,撒潑打滾也想在京中待得久些呢。”
朱祐樘微微勾起唇角:“不必他撒潑打滾,我也會盡量都讓你們能留在長輩們身邊。”
朱祐檳與朱祐楎連連頷首,又接道:“無論皇兄有甚麼安排; 我們都只聽皇兄的!若是從此都能留在京城生活,自是千好萬好;萬一拗不過朝中那些大臣,非得就藩不可; 我們也相信皇兄遲早會另作安排。”
他們的滿腔信任,自是令朱祐樘心中升起暖意。他便又望向沉默不語的朱祐棆:“祐棆,你有何想法?”恍然間,他忽然覺得朱祐棆如今的神色異常熟悉,彷彿是數年前首次來到他跟前,向他提出要就藩的朱祐杬。可與朱祐杬不同的是,他的猶豫掙扎都有些流於表面,眼底並沒有痛楚與不忍之意。
朱祐樘瞬間便看透了朱祐棆的用意:顯然,這付模樣是特地給他看的。許是這位三弟覺得仿效二哥深陷難以抉擇的兩難之境中,不僅能最大程度地保留兄弟之間的感情,還能掩蓋自己真正的想法。
可這位剛成年不久的少年卻忘了,他面對的不僅僅是一位愛護弟弟的兄長,而且是一位已經登基七年之久的皇帝。作為皇帝,朱祐樘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與各種各樣的老狐狸朝夕相處,他的眼力已經絕非尋常人可比。在皇帝的目光中,稚嫩而又青澀的偽裝沒有任何意義,所有真相都會自偽裝中暴露無遺。
“皇兄……”朱祐棆面上浮起了複雜與傷感之色,彷彿內心掙扎良久,才猛地起身跪倒在地,“望皇兄見諒,我……我不想忤逆母親……我知道,母親的想法其實並無道理,可身為人子,我不能違揹她的安排。”
朱祐樘以為自己會覺得很失望,會難以抑制住情緒起伏。可事實上,心底深處,他對於朱祐棆的選擇似乎並不覺得意外。或許,是因著朱祐杬曾經提過此事;又或許,是因著他拙劣的表演;再或許,是因著他對邵太妃的舉動已經越發瞭解的緣故。
當然,他亦難免覺得有些心寒。自己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這些弟弟,卻想不到,朱祐棆對他竟然並不信任。畢竟,他連為難之色都是裝出來的,顯然已經早有抉擇。不過,他仍是淡淡地勸道:“祐棆,此事你不必擔心。我與皇后會試著勸服邵太妃,讓你與祐枟留在京中。你們若能在她膝下侍奉,這才是真正的孝順。”
朱祐棆俯首道:“皇兄有所不知,母親對於就藩之事,已經是無比執拗。即使是皇兄與皇嫂規勸她,她也未必會改主意。更不必說,二哥已經就藩了,有他的先例在前,我們若不就藩,恐怕會引來朝中群臣反對。”
“群臣是否反對並不重要,有我在,不會讓他們對你們橫加指責。”朱祐樘垂眸望著他,隱隱約約自嘲的想道:他都已經說到如此地步,他還能尋出甚麼藉口來推脫?
朱祐棆再度沉默片刻,猛然抬起首,眼眶微微有些發紅:“皇兄,若是我們底下這些兄弟都留在京裡,唯獨二哥在外就藩,這讓其他人怎麼想皇兄、怎麼想二哥呢?就算是為了皇兄和二哥的聲名,我……也必須就藩!”
身為皇家子弟,許多事不需要明說,所有人自然都能領會。朱祐檳和朱祐楎聽了他這番話,臉色都不由得微微一變:這是甚麼意思?難道是說,如果只有二哥在外,別人會以為皇兄依然記著當年廢太子那件事,所以將二哥“驅逐”出京?!
等等,這因果可不是這麼算的啊!二哥之所以就藩,難道不是邵太妃自個兒作出來的麼?!如果二哥能留在京裡,一大家子人同過去那樣生活在一起,誰還會胡思亂想?!如今倒是說得好聽,堅持就藩反倒是為皇兄考慮了!!
朱祐樘目光輕輕一動,心底的暖意已然漸漸冷卻。虧得朱祐棆聰敏機靈,居然真能尋出令他“無法拒絕”的藉口來。只不過,他並不知曉,他對祐杬就藩亦已另有打算,絕不會放任那些無稽的謠言四處傳播。因此,這藉口看似巧妙,在他看來,實則拙劣。
罷了罷了,既然一心想走,他又何必強留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每個人亦有自己註定的未來。即使他是皇帝,是長兄,弟弟妹妹們亦不可能個個都與他一條心……
想到此,朱祐樘嘆息道:“我並不希望你們考慮那麼多事,也不需要你們都樣樣考慮周全。我只想讓你們遵從內心深處的意願,做出發自心底的選擇。也罷,想留在京中的,便留下來;想離開就藩的,便出去罷。也許,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留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