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州離這裡有兩三百里,我還沒出過這麼遠的門。”阿卯略有自嘲,“桃花的老家在更遠,她自小被賣到橫州,只是依稀記得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所以她常說羨慕我,至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但我也羨慕她,因為她見不到她的爹孃,也就是說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過世,那也就不會因為雙親離世而難過了。”
謝放靜靜聽著,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跟自己說這些,他忽然感覺此時的阿卯與以往不同。
阿卯自幼沒了雙親,並沒有太多念想,惟獨祖母過世時,自己已經懂事,她仍記得那日祖母下葬,她跪在祖母的墳前,失聲痛哭。
大概是那時知道世上再沒有人會疼自己。
跟祖母過日子很清貧,甚至是寒苦,但她從不覺得孤苦。
直到祖母過世後,被伯父賣給韓家,她就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也不掛唸了。
“桃花羨慕你,你羨慕桃花,但你和她互換,或許誰也不會羨慕誰。”謝放說道,“人是有貪念的,但也是為了這些貪念而活。”
阿卯問道:“那管家你的貪念是什麼?”
謝放微頓,低眉看看她,目光又投向遠處:“錢。”
阿卯不信。
謝放也沒認為她會信,所以就隨口說了,反正她不會把這話當真。
兩枝帶刺藤蔓,試探著,觸碰著,卻始終會碰觸出鮮血來。一點一點地將傷口撕開,由對方一點一點的縫合,似乎需要很久,但藤蔓仍舊有著耐心,想著終有一日,或許能不帶刺兒地接近。
韓老爺隱約聽見謝放和阿卯的聲音在車軲轆聲中混雜,撩了車窗簾子一角往外看,兩人也不知在說什麼,好似沒有交談得很愉快。他輕輕一笑,謝放定是知道自己此行帶阿卯的目的,所以已經開始疏遠她。
可阿卯卻還是不死心,想挽回,奈何卻遭了個冷臉。
韓老爺不聽一詞,就已經在腦子裡補了兩人千百句的對話。
行至晚上,遠遠未達解州,韓老爺領眾人住宿,還未用飯,韓老爺就對謝放說道:“這裡夜景頗好,我要外出一趟,去見見好友。”
謝放說道:“我這就讓護院過來。”
“不必了。”韓老爺說道,“我約了好友喝酒,今晚就不回來了。”
謝放微微抬眼,應了一聲送韓老爺出去,只見他步行而去,甚至連馬車都沒要。他長目遠投,眼底略有笑意。
他折身上樓,也準備歇息,上了樓,便見屋簷欄杆下,阿卯正憑欄遠望。十八的月亮仍然明亮,雖然缺了個邊角,但這並不影響月光的銀白皎潔。少女的面龐明潤嬌媚,銀光在她的臉上籠了一層薄紗般,輕攏似月。
謝放凝神看著,直到少女偏頭看來,他才收回視線,朝她走去。
阿卯待他走近,才道:“我看見老爺出去了,可是竟然沒讓你跟著,也沒帶一個下人,甚至連馬車都沒用上。”
謝放淡笑:“你果然會覺得奇怪。”
阿卯在意韓老爺的一舉一動,不是因為歡喜他,而是因為怕他做出令她憎惡又無奈的事來,所以格外留意。她見謝放笑得奇怪,轉了轉明眸問道:“管家猜出是什麼原因了?”
謝放說道:“老爺說他去見好友,要喝酒徹夜長談,所以今晚不回來了。”
阿卯明顯鬆了一口氣。
這輕微的舉動都落在謝放了眼中。
高興了片刻的阿卯又有了疑問:“能徹夜喝酒的朋友不是不可能沒有,但老爺那麼愛講排場的人,又那樣擔心自己的性命,怎麼可能不帶下人?讓下人跟隨,從旁倒酒,不是很好麼?除非……”
謝放輕輕看她,他知道她會猜出來。
阿卯驀地明白了:“除非老爺不想讓我們任何一個人知道他要去見的是誰,可如果只是朋友,為什麼不讓我們知道?又除非……”
謝放笑著,繼續聽她說,眼底抹上如月色般的溫柔。
阿卯一時不敢說,抬頭看著他,見他神情輕柔,芳心砰砰跳了起來,鼓起勇氣說道:“除非老爺撒謊,他去見的不是什麼好友,或許是……相好,還是身份不可告人的相好。”
謝放終於是點點頭,他沒有看錯阿卯,聰慧無雙。
“可是還有一點,”阿卯不解道,“老爺已經是三妻四妾了,如今途經這裡,還專程去見她,甚至為了保住這個秘密連下人也不帶,不懼怕路上碰見什麼危險,可見很寵愛那個女子,那為什麼不把她接回韓府,老爺在顧忌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