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太極雖是蠻夷,卻也是個擇人而用的英主。投了他的漢人多得重用,何況你……”頓了一頓,續道:“雖然你說幾十年後將有衣冠淪喪之辱,可是到那時候,豈不是仍有許多漢人投了韃子,替韃子辦事?我以性命報陛下,陛下以敝屣待我。咱們現下浴血奮戰,難道便是為了換這一個人人奴顏卑膝,搖尾乞憐的荒唐世界?袁崇煥一生已盡,再無可言。前者既然殺你不得,想必亦是天意。天意亡我大明,袁崇煥無話可說。”
桓震連連搖頭,絕難想象這句話是出自袁崇煥之口。那個他所熟知的大明國中第一亡命徒去了哪裡?那個象火一樣能夠將周圍的人盡數點燃的袁崇煥去了哪裡?眼前的只不過是個汲汲於身家性命的垂朽老兒罷了。那一剎那,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下沉,長久以來支撐著他在這個世界掙扎求存的精神支柱轟然而塌,碎片一片片地刺在他的胸口,刺痛幾乎叫他昏暈過去。久之,漸漸冷靜下來,只覺心冷如冰,咬牙道:“如此,桓某來錯了。”再不瞧袁崇煥一眼,拂袖便走。
袁崇煥叫道:“且慢!”桓震冷冷回頭,道:“尚有何說?”袁崇煥雙目炯炯地瞧著他,熟視良久,忽然哈哈大笑,直笑得雙淚長流。忽然間笑聲戛然而止,只見他拖著鐐銬,翻身爬起,反向桓震拜了三拜。桓震大惑不解,只聽他道:“百里,你道我是忠臣烈士,可是你知不知道,象你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忠臣烈士!”
桓震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唯唯應了幾聲。袁崇煥拉著他在自己身旁席地坐下,感慨道:“天下事,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握著桓震之手,語聲懇切,說道:“殺你不成,此是天意。你所言後世之事,崇煥多所不解。這幾日來在牢中枯坐,卻也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方才刻意試你一試,你很好,很好。”
桓震張大了口,說不出話。只聽他又道:“前者你勸我回兵遼東,自立門戶,然而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我袁崇煥一旦給朝廷目為叛國之臣,到那時雖然遼東精銳絕不會怕腹裡的膿包軍隊,可是整個大明朝上上下下要怎麼想?遼東的兵將們又要怎麼想?他們會說,我袁某人是為了一己之私才反叛朝廷,他們會以為自己跟著袁某這樣一個主帥,是天下一等一恥辱的事情!帶著這樣一支兵,能打得過皇太極麼?再者崇煥受陛下知遇之恩,此生當以性命相報。君子讀聖賢書,當操守純一,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崇煥的性命早已屬陛下所有,哪怕……”
桓震不待他說完一句話,厲聲道:“為將者死當馬革裹屍,如你這般棄遼東於不顧,視十萬虜兵如不見,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伸手指著東方,怒氣勃勃的道:“十七萬遼東健兒在那裡等你,一眾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在那裡等你,皇太極同他的十萬大軍在那裡等你!你就要坐在這裡,老老實實地等著給人活吃掉嗎?”
袁崇煥見他面色通紅,顯是異常激憤,伸手示意,道:“你且聽我說完。你非我大明臣子,這話原不該對你說的。陛下本是天資聰明的英主,只可惜求治過切,反失於察,而有奸人乘間而進。崇煥心裡明白,此番被難,說是死於皇太極的反間之計,不如說是死於朝廷裡一眾蠅營狗苟之徒。倘我死後陛下能從此醒悟,親賢臣,遠小人,則大明朝有望了啊。”
桓震聽他這一番話,不由得怒氣勃發,冷笑道:“若真如此,除非他不是朱由檢!”袁崇煥聽得他直呼聖上名諱,先是一怔,繼而嘆了口氣。桓震道:“上次匆促之間不曾對你說得詳細。韃子未退之前,朱由檢絕不會殺你。你知道這是為何?他要用你脅迫祖大壽回軍援救京師!你在獄中關押八月有餘,倘若真是一時糊塗,早該醒悟過來,他為甚麼仍是要將你凌遲?他不是為了這個國家殺掉一個叛將,他只是殺了一個會礙著自己的面子,會叫士兵們只知有將,不知有君之人!他是為他自己殺你,殺你這個毫不相干之人!”
袁崇煥愣在那裡,久久說不出話。桓震這一番振聾發聵的激怒之言,他心中早已經想到過了。雖然如此,他還是一遍遍地用君臣大義來欺騙自己,告訴自己打從當上薊遼總督的那天起,姓袁的就沒有想過能活著卸任;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乖乖地自己送進宮來給皇帝抓了,又乖乖地坐在這裡等著給皇帝砍頭。可是難道自己這麼做是錯了麼?
桓震見他遲疑不語,索性更進一步,俯身抓住他的衣領,袁崇煥體格本就不算健壯,桓震的力氣也不能說小,猛一發力,竟是整個身體都給他扯了起來。桓震注目而視,一字一頓的道:“桓震今日方知過去之非。從今往後,當以今日之我與昨日之我戰。大漢國土,哪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