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起臉看他,“大東,你生我氣嗎?”
他一頭霧水,“什麼氣?”
“我拖了你這麼久。”
他想了一會,才反應遲鈍地“哦”了一聲,“不氣。”示意她起身,去拉竹筐。
她偏安如磐石,“為什麼?”有點無理取鬧了。
他卻不生氣,托起她的腰微一用力,抱孩子一樣把她挪到桌上。
她索性就孩子氣到底,“為什麼?不想娶我?”
他理好繩子,背上竹筐,才慢吞吞地說:“跟自己的女人置什麼氣。”轉身走了。
月光從棚頂寬窄不一的木縫漏下來,一切都溫柔極了。她托腮想了會心事,忽然輕笑出聲。被他抱著挪來挪去,還挺……甜蜜的。
沙坤為霍呂出頭的兩樁生意幹得漂亮,兵不血刃退敵千里,一下打響了名號,不少窯廠登門請他看家護院。這倒是無心插柳了,船沒了出不了海,手下兄弟總得找個活幹,他就叫小和尚和歪脖來商量商量。
小和尚先到的,沙坤大刀闊斧地講完,說:“咱們人手不夠,得再招一撥人,我、你、歪脖,”他拿匕首敲著桌邊,思索著又念出幾個人名,“各領七八個人,接十幾單生意沒問題啊。”
排場挺大。小和尚剛要點頭,想起嚴冰的囑咐,警醒起來,趕忙講給沙坤。
沙坤神采就沒那麼飛揚了。匕首在他手裡打著轉,越轉越慢,“當”地一聲,罕見地從指間滑脫。他望著匕首,沒去撿,“換黃金那回,白嶺還沒過完冬天。”
話題轉換太突兀,小和尚有點懵,接不上茬。
“被金鬍子綁在船上的時候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孃的真冷,老子死也要死在你嫂子被窩啊!沒出息是吧?但是歪脖帶著幾個兄弟在海里貓了一晚上。”
小和尚聽懂了。他記起來,當初寄虹擬定這個計劃的時候,是歪脖自告奮勇下海蹲守,他就是從那時起,把某些懷疑掩埋起來,再不提起。
沙坤繼續說:“後來我問過寄虹,歪脖泡了多久,她說天沒黑透就下水了,少說三四個時辰。”他加重語氣重複,“三四個時辰,換我受得住嗎?不一定。”
隔了一會,小和尚輕聲說:“我也不行。”
“‘小心身邊人’,這話我懂,但,不想。”他拍拍小和尚的肩膀,“用你嫂子的話說,我不是什麼好貨。但有一條,我認的兄弟,永遠都是兄弟,親,兄,弟,親兄弟沒有猜來猜去這一說,要真有一天栽在兄弟手上,那是我沙坤該還的。歪脖,我認了,你呢?”
“認了”,是“認兄弟”還是“認栽”呢?小和尚看著沙坤,看著看著就笑了,“我也認了。”
沙坤撿起掉到門邊的匕首,“剛才咱倆說什麼了嗎?”
小和尚機靈得很,“沒有啊,我全忘了。”
沙坤爽朗大笑,笑聲飄過房門,溼了門外人的一雙眼。他在門外站了很久很久,聽屋裡的兩人躊躇滿志賺大錢,慢慢揚起手,隔著虛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聽見沙坤說:“歪脖怎麼還沒到?你去看看死哪個花船上了。”
他趕緊敲門,“老大,我到了。”
第二天,沙坤開始招兵買馬。不少罷工的工人報名,很快組建起十幾支護窯隊,一天就被各大窯廠搶空了。
差役也是欺軟怕硬,一看窯廠門口掛著塊寫著歪歪扭扭的“沙”字的破布,就繞道而行。青坪那麼多窯廠,不抓這家抓那家,完成官老爺的任務就行唄。被有些沒搶到“沙家護窯隊”的窯廠看出門道,就也在門口掛塊破布,寫個“沙”字,一時間“沙字旗”佔領了半個青坪。
曹縣令不高興了,在葉宅拍桌跺腳作姿態,“反了天了,青坪姓‘沙’嗎?這是要揭竿造反?”
葉墨一邊翻看棋譜,一邊擺棋,聞言抬頭想了想,笑了,“揭,竿,造,反,嗯,這個詞用得好。”
曹縣令方覺失言,趕忙解釋,“卑職的意思是,有沙坤給那幫燒火的撐腰,他們死活不開工,大大拖延了貢瓷的進度,抓幾個工人坐牢不痛不癢的,如何是好呢?”
葉墨把棋譜翻到某一頁,嗤笑,“他不過是隻上爐的羊,我隨時可以點火。”
曹縣令見他如此自信,試探地詢問,他卻不答,只專注地看棋譜。曹縣令偷偷探頭瞥一眼,他卻忽然把書闔上。不過曹縣令已經瞧見書裡夾著一張紙,上頭猩紅的指印十分醒目。什麼東西?證詞?
他掩飾地陪笑,“那麼何時點火合適呢?”
“點不點,何時點,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