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蕩雲不笑,正色道:“數十萬楚軍,耗費巨億,只為取一顆人頭?擊敗神鬼大單于之後必然要留下一部分吧?”
“當然。”朝廷對此制定計過劃,卓如鶴看了一眼皇帝,決定稍稍透露幾句,“可以效仿西域之例,派置都護官以及少量楚軍,羈縻而已。”
“據我所知,西方諸國矛盾重重,否則的話,也不至於為神鬼大單于所制,這些矛盾存在已久,有如長城南北的千年爭戰,有共同敵人時還好些,神鬼大單于一亡,必然恢復明爭暗鬥。到時各國都向大楚求裁,信使一來一往,需要半年甚至一年之久,大楚不管,則威名掃地,大楚干涉,則少量楚軍必然不夠,只好再度增派軍隊,長此以往,對西方諸國來說,大楚就是新的神鬼大單于,必生反心。”
“放肆!大楚從未想過將西方諸國納入大楚疆界,怎麼會被當成神鬼大單于?”卓如鶴厲聲呵斥。
曾蕩雲行禮,“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大楚的一舉一動,在西方諸國眼中怕是別有含義,到時候非由大楚所能決定。”
卓如鶴又要開口駁斥,韓孺子衝他擺下手,向另外幾名考生道:“你們有何看法?”
眾人都明白,這是皇帝的另一論測試,申大形搶先開口,向曾蕩雲道:“羈縻之策在西域曾行之有效,為何不能在更遠的地仿效?”
曾蕩雲拱手還禮,“西域與大楚相隔遙遠,難以納入版圖,因此施行羈縻之策。古人云五服,由近及遠有甸服、侯服、賓服、要服、荒服,以此觀之,道路的遠近、難易極為重要,羈縻在西域有效,放在更遠的地方卻未可知。此乃大勢,人力難以逆之,或有一日,器械之利達於極致,日行數千裡,大軍朝發夕至,屆時西域為郡縣,極西可羈縻之。”
眾人又大笑,南冠美站出來道:“此言差矣,大楚非要統治西方之地,乃是懲惡誅兇,諸國矛盾重重,正可利用之,扶弱除強,不必非由大楚出兵。”
“兵者,兇器也,數十萬楚軍遠征西方,按最好的可能估算,損失也有一兩萬,至於馬匹、糧草更是不計其數,聲勢之大、耗費之多,亙古未有,卻只為懲惡誅兇?”
韓孺子向羅世浮看了一眼,微點下頭,羅世浮得到鼓勵,也開口道:“所謂懲前毖後,楚軍遠征,耗費雖多,卻示天下以威,此後千百年不受西方之亂,一勞而永逸,很是划算。”
曾蕩雲微微一笑,“今人休言千年事,一勞永逸只是一廂情願,神鬼大單于忽然而興,莫說千年前,便是百年前、十年前有誰能料到?敵變,我亦變,怎可存一勞永逸的想法?勢者如水,需與之沉浮,方得自由,君名‘世浮’,大概也是此意吧?”
羅世浮臉上微紅,“按你的意思,大楚備戰數年,大兵陳於塞外,卻要虎頭蛇尾?”
“非也,聖人不逆勢,卻可順勢、造勢、助勢、借勢,大楚備戰數年,西方諸國盡皆知之,也正因此而敢於反抗神鬼大單于。在下不才,獻一愚計:塞外繼續陳兵,與此同時多向西方派遣使者,與諸國約定開戰之機,並許下諾言,先破敵酋者、斬送頭顱者,封以大王,位在諸王之上。西方諸王必爭此位,不待楚軍移師,而敵酋之頭已懸於京城北闕。”
眾人一時無話,韓孺子看向門口的五名考生,問道:“你們也說說。”
五人以為自己早已出局,突然聽到皇帝親口發問,嚇了一跳,一人跪下,其餘四人急忙也跪下。
太監讓他們起身,五人互相看看,名叫劉檢的考生顫聲回道:“這個所謂的‘大王’不就是新的神鬼大單于嗎?他日後若是生出野心,大楚就是親手扶植了一名敵人,還不如大楚代替之。”
眾人又都看向曾蕩雲,覺得這句話問得有道理。
曾蕩雲低頭略作思考,開口道:“或有這種可能,唯一的應對之計就是楚強。楚強則敵不敢侵,無人敢生野心,楚弱則人人覬覦,好比神鬼大單于,若不是有匈奴入侵在先,他也不至於傾巢而至。”
申大形已經察覺到自己之前的應對過於油滑,難得皇帝歡心,這時搶著說道:“兜了一圈,曾兄等於什麼都沒說,何謂楚強?必是遠征萬里之外,探取敵酋之頭,楚軍若是不動,豈非示弱?”
曾蕩雲有點招架不住,低頭思考得更久一些,“示強而不用強,事半而功倍。”
申大形抓住軟肋,乘勝追擊,“示強而不用,若敵人反擊,反而事倍而功半。”
曾蕩雲正要開口,劉介已經得到皇帝示意,開口道:“可以了,今日之辯結束,諸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