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朝政依然離不開他,二來他常常臥床養病,在寢殿裡陪伴他最多的,依然是玉樞。玉樞不但可以陪伴他“讀書、說話”,還可以歌舞娛情。於是我用讀書和繪畫打發閒暇時光。
這一日午後,我命綠萼抱著貓坐在榻上,自己照著她的樣子畫美人。圓滾滾的一個雪團,縮在綠萼的臂彎之中,呼嚕嚕的響。白亮的毛色反射著西斜的日光,綠萼隱在暗影中的半張臉顯現出柔美的玉色。她坐久了,難免發呆,神色也變化萬端。
待我擱筆,她忙拋了貓來看畫:“姑娘把奴婢畫得真好看。”
我笑道:“先拿你練練手,明天給銀杏畫張更好的。”
綠萼一扭身道:“姑娘就是偏心銀杏,偏拿奴婢練筆。”
我提起畫,輕輕一抖,笑道:“畫都保管在你的手裡,你若不喜歡,只管把畫收好,別讓她看到,免得她得意。連這個也要我來教你?”
綠萼一拍手:“是啊!畫不畫在姑娘,讓不讓她得意,卻在奴婢。”
我淡淡一笑,“公心不偏黨”,也是可以成全私心的。
忽聽綠萼嘆惋道:“陛下現在好靜,定然坐得住,姑娘應該去定乾宮畫一幅。姑娘從前不是給太后繪過像麼?太后到現在還掛著呢。”
我捏一捏痠痛的腕,笑道:“我能畫美人,男人我不會畫。把畫收了吧,得空送去裱糊。”
綠萼一面卷著畫紙,一面嘆道:“婉妃娘娘也真是的,明知道陛下想和姑娘說話,還整日在寢殿裡霸者,不肯出來。”
我正在洗筆,聞言手一揚,甩了她一身墨點,笑斥道:“別胡說。”
綠萼無可奈何地扯起裙子:“奴婢說的是實話。”
青白色的長裙上,一溜灰黑點子,像遠天裡一行南歸的雁。我微笑道:“聖上是人,又不是物件。誰能霸著?以後這種無聊的話,不準再說了。”
綠萼一拂裙裾,仍是不服氣:“說來說去,姑娘就是怕婉妃娘娘不高興。”
我推一推她:“越發愛使性子了。明日我要回家給母親請安。快去收拾物事。”
十月初六,又是休沐之日,我照舊從金水門出內宮。只是這一次踏出金水門時,分明有了一些別的企盼。回首東望,綿延的高牆之內,是與後宮隔絕的桂宮,碧瓦深翠,如瀚海凝波。
桂宮在皇城的東北角,出入自有通道,不與後宮連通。後宮妃嬪女官,不能隨意去桂宮。高曜五日一朝請。皇帝不願他耽誤學業與政事,又懶怠早起應對虛禮,於是高曜只在寢殿中問了安,便依舊回桂宮去,至今來定乾宮不過三次,每一次我都不在。因此自高曜入住桂宮,我還從未見過他。
上車後,我忽然想起一事,忙問綠萼道:“太子殿下進桂宮也有一段時日了,芸兒也進宮了麼?”
綠萼道:“奴婢聽說,李佳人雖然封了太子孺人,還依舊在舊府邸中住著。想來是怕自己的容貌與身世不容於太子的後宮吧。”
我嘆道:“這孩子也是太倔。不入後宮,又如何容於後宮?”
綠萼不平道:“聖上半句話,芸兒就殘廢了。換了奴婢,奴婢也不願意進宮來。”
我輕斥道:“越發愛胡言亂語了!”
綠萼伸了伸舌頭:“姑娘若還想著芸兒,何不趁今日去太子的舊居瞧瞧她?”
我搖了搖頭,嘆息道:“不必了。上一次隨太子一起去瞧她,也沒有親見。她喜歡避世,那就隨她去吧。橫豎等到新君登基,她必得進宮。”
如此在家盤桓一日,母親對明虛之事隻字不提,朱雲卻趁母親不在時繪聲繪色地描述明虛抵賴、被人扯著衣領拖出侯府的情景,得意起來哈哈大笑。母親聽見了,便坐在佛堂裡不出來。我想誇讚朱雲,又怕母親不悅。銀杏和綠萼兩人在家中足足憋了一天的笑,出了府,都嘰嘰咯咯的直不起腰來。如此回到宮中,已是晚膳時分。
一路行到金水門,天色已黑。忽見高牆下逸出一線燈光,一個矮胖敦實的青年內監飄然上前:“奴婢小東子拜見朱大人。”
小東子是自小服侍高曜的貼身內監,兩年前奉命從西北送信給我,後與乳母李氏、芸兒一道,入御史臺南獄遭受酷刑。他身子雖重,腳步卻輕,謙卑沉默中自有一股沉穩與傲骨。也是,今後他便是李演一樣的人物,如今在桂宮也是炙手可熱。九死一生的人,是有資格驕傲一些的。
我笑道:“東公公安好。”
小東子道:“奴婢奉命在此守候多時,太子殿下有請大人去桂宮敘話。”
冬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