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方欲回話,忽然轉過頭去咳了一聲。穆仙連忙奉茶,太后亦關切道:“你操勞國事,又要管著內宮,未免太辛苦。皇帝自己卻在一邊偷懶,著實不公。”
皇后忙道:“只是偶爾著涼罷了。其實內宮之中各有司職,兒臣並沒有費什麼心。”
皇帝笑道:“河北已然爭戰不休,朕忙著調兵遣將,文治吏事,暫且交予皇后。皇后著實辛苦了。”
太后嗔怪道:“那麼些朝之股肱,國之爪牙,還不夠皇帝用的?皇后身子這樣弱,還只是勒掯她。”
皇帝道:“母后也說了,那些不過是股肱爪牙,只有皇后是朝夕相對的心腹,是朕最信得過的人。舍心腹而用爪牙,未免不智。”
太后嘆道:“罷了。”又向宜修道,“吩咐御藥院,把本宮的參丸也照樣配兩副給皇后送去。”
皇后道:“謝母后賜藥。眼下還有一事請母后參詳。青陽已然五歲,依例該選侍讀女官。母后素來鍾愛青陽,不知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選麼?”
太后一怔:“本宮許久不曾留意朝中之事,哪裡知道誰家的小姐好?”
皇后又問周貴妃:“貴妃呢?”
周貴妃忙道:“但憑皇后做主。”
皇后道:“那便請朱女史主持殿選之事。明日本宮便曉諭諸部大臣,各衙官吏,凡家中有女兒年滿十二且有意選入宮中的,便寫個履歷上來,附帶習作,令朱大人挑選。依照舊例,選四到八人,在陂澤殿面試。”我忙站起身應了。
皇帝笑道:“從前兒臣只說,選幾個女官進宮來,權當陪伴皇子公主們玩耍了,即便無用,也沒什麼。誰知於女巡與朱女史將兩個皇子教導得甚是得體,兩位公主也堪稱淑女。果然朕的江山賢人輩出,不論男女,俱有分屬。”
周貴妃忙湊趣道:“陛下說得這樣好,不能不賞。”
皇帝笑道:“那就請皇后代朕賞了吧。”
皇后笑道:“賞功罰過,乃治國之首要。女史朱氏,女巡於氏、蘇氏、封氏,夙夜兢兢,侍書有功,賞時新春錦兩匹,十二花神金錁一副,以作褒獎。”我連忙跪下謝恩。
從後殿出來,只見邢茜儀正站在廊下倚柱賞雨。玉色綢衫似雨後新碧,縹緲動人。她遠遠地頷首致意。我亦淡淡一笑。
出了濟慈宮,紅芯一面撐起紙傘一面沉不住氣道:“這邢姑娘也太無禮。見了姑娘竟然不肯過來行禮!”
芳馨俯身為我穿上木屐:“邢姑娘是周貴妃的弟子,自然驕傲些。當年殿試時,還曾用劍指著姑娘呢。”說著嗤的一笑,“好在比劍時敗在啟姑娘手下,著實給咱們姑娘出了一口惡氣。”
我奇道:“當年邢姑娘和啟姑娘比劍,明明是平局,姑姑為何說是邢姑娘敗了?”
芳馨道:“劍術上誰勝誰負,奴婢看不懂。可是奴婢聽說,邢姑娘折斷了蟬翼劍,甚是氣急敗壞,啟姑娘折斷了白虹劍,卻渾不在意。只論這心胸與氣度,邢姑娘又怎能與啟姑娘相提並論?別說平局,便是啟姑娘敗了,在奴婢看來,也是勝了。”
我失笑。其實蟬翼劍折斷後,邢茜儀淡漠如常,並沒有“氣急敗壞”。想是宮人們都不喜歡她,故此添油加醋、以訛傳訛,以至於我身邊的人都津津樂道於邢茜儀的失利。“姑姑的解讀,甚是有趣。”
回到長寧宮,綠萼迎了上來,一面替我脫去木屐,一面笑道:“姑娘快來看看,今年新進的兩個服侍殿下的小宮女都在後面,各個都好看!”
我轉頭向芳馨道:“舊年說好的,待殿下滿了八歲便新進八個小丫頭來服侍。這兩年國庫攢下的錢全拿去打仗了,殿下封了王也不過只添了兩個丫頭,著實是省儉了。這兩天去守坤宮請安,瞧著周貴妃的衣裳還是三年前我進宮時穿過的。”
芳馨笑道:“聖上要打仗,後宮上至太后下至宮婢,沒有不儉省的。皇后和貴妃倒比旁人儉省得更多。聽說皇太子和兩位公主也只添了兩個丫頭而已。”
我在榻上坐定,看小西帶了宮女進來擺上早膳:“皇后新賞的春緞,一會兒送給慎嬪娘娘裁衣裳吧。”
用過早膳,我便歪在榻上養神。恍惚見太后與啟春在灰濛濛的霧氣中舞劍,白衣勝雪,劍光如電。啟春身姿曼妙,步法精微。偶一回頭,但見豔光四射,十分美麗之中隱含三分銳氣,三分豪氣。
我正要開口喚她,忽然帕子被劍風裹脅,忽地飄了出去,落在周貴妃的腳下。周貴妃一襲雪白的交領紗衣,長裙曳地,銀色的宮絛倚在裙褶之間,紋絲未動。我正自納悶,忽悚然一驚,頓時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