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
丁起、宋之意二人皆隨名可秀之久,深悉這位主君的思維具有發散性,腦子稍慢的便跟不上她的思維,只須臾間他二人心頭已轉了幾念。
丁起坐在南面,斜對向正是香楠木的十景櫥,高低層格中錯落有致地擺著蘭花盆景、剔透玉雕、珍品茗茶、各類瓷器等物事,任挑一樣皆為難得的精品。他的炯炯眼神倏然盯住一隻浮雕雲鳳紋的精錫茶罐上,茶罐右側置有烏木銘牌,漆金刻字:洞庭水月茶芽。時下略通茶道的人都知:但凡茶名有“葉”或“芽”者,必是有別於團茶的散茶。
轉念,他已有所悟,因笑道:“臣府中的下人喝茶多用散葉,蓋因比團茶賤價,又有當班者為圖省事,多將葉茶不碾末而置一撮放盞,提瓶沖泡,頃刻成飲。……主君方才說:點茶品的是意境——臣以為這點茶恰如茶道之陽春白雪;而撮泡茶則為下里巴人,吃的是便利。”
“哈哈……丁相這話有理呀!”
宋之意摸著唇上短髭,說起年前在京城低階官員中悄然興起的蓋盅茶,“……茶盞形如盅,直口深底,上有盅蓋,取茶不碾末,直接入盞,用沸水沖泡後即覆以盅蓋,以保茶香不溢,謂之撮泡茶——此茶法簡陋,唯當班時省事爾。”
他話音方落,趙鼎點茶已競全功,茶湯長時“咬盞”至散,拱手道“請”。
名可秀當先端盞,餘人方起盞。因茶湯已幾經點拂,茶溫恰能適口,入喉甘滑,絕無澀苦,齒頰猶能回香餘久。
“好茶!”名可秀道。
此類道贊趙鼎絕非一次兩次聽到,然每回聽聞仍是喜不禁色,啜茶後謙虛一句:“是宗主的茶好。”
名可秀一笑,“好茶尚需好技。”
宋之意啜完一盞,眯眼回味一陣,道:“這品茶還得這般點茶方為上乘,泡茶法縱是便捷,卻大失茶之韻味,其香亦不如點茶多矣!真真是丁相說的‘下里巴人’!”
“不過,”他哈哈一笑,道:“這市井庶民、鄉野村夫、化外胡蕃之輩,豈不正合了這‘下里巴人’之茶?”
“不錯!”
丁起放下飲空的免毫盞,雙目精光灼灼,說道:“即使中下級官員中,散茶、蓋盅亦大有可為。主君曾說:‘治政當在制宜。’臣以為,這‘宜’既可作因地制宜講,亦有便(bìan)宜便利之意。……那蓋盅茶便是茶道的‘制宜’,如是,先有‘便宜散茶’,再有‘便宜茶器’,兼之‘便宜茶法’大行,遂茶路開銷更廣,國家茶稅亦隨之增收。”
名可秀微微點頭,目含讚許。
宋之意笑道:“這撮泡茶法在兩浙一帶先時已有腳伕茶肆為之,然應者不廣……這大半年來,京城方大興撮泡茶,想來有臨安商盟在後推動,以增散茶之利。”
趙鼎是茶道大家,對茶飲法自是也有研究,道:“論起來,點茶亦屬泡茶道,那撮泡茶法乃是點茶道的簡化,謂之泡茶道的下乘;唐朝時民間便有此飲法,然不為吾輩士大夫所取。”
“所謂人以群分,各有各的道。”名可秀悠悠介面道,“陽春白雪高雅上乘,卻曲高和寡,往往失之流傳;下里巴人粗陋低俗,卻在民間口口相傳,反而流傳更久遠……”
她微微笑了一下,繼續道:“武道中有句至理叫‘大道至簡’,或曰‘返璞歸真’,這都是說化繁取簡的道理,治政亦通此理。”
趙鼎若有所悟,“是以宗主方令臨安商盟先推散茶,繼而推撮泡茶法,想來京窯新出的那蓋盅茶盞亦是為適應這撮泡茶法而特意燒製,為的即是撮泡茶在民間大行其道。不過……”
他頓了頓,表情變得嚴肅,拱手道:“吾以為,茶道不可流於世俗,仍當以點茶道為正道。”
宋之意挑了挑眉毛,這是批駁宗主的做法“流俗”?不走正道?他臉色微微一沉,道:“趙中丞此話差矣!何謂正道?於民有利者皆為正道。”
“某豈是此意?”趙鼎一聽宋之意將他的話往“歪道”上理解,立刻有些急了,梗著脖子道:“宋侍郎,某是說道有高下之分,點茶之道可磨藝修性,應為吾輩士大夫修身之正道,非撮茶陋法可堪並提!”
名可秀一笑,以眼神止住宋之意,休要和趙鼎辯茶道之雅俗。這方面趙鼎是執拗的,況乎她在背後推動撮茶法的目的也非是棄點茶而代之,下里巴人固然要有,陽春白雪卻也不應失卻——此乃華夏文明的精粹所在。微笑道:“元鎮勿慮,有汝等士大夫執茶道中流,孜孜不止,點茶藝道便能傳承流遠。”
“諾!”趙鼎拱手應得端謹,心忖回去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