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錦垂手,他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插言。
雍寂隨手取下一杆樹杈,放在嘴邊一吹——那樹杈轉瞬化作插滿銀亮圖釘的木板,將這與刑具無異的木板直接丟到宗錦身前,他只是眼皮慵懶一閉,涼涼道:“跪下。”
沒有絲毫遲疑,宗錦低著頭,直接跪在這方木板上,膝蓋和密麻圖釘接觸那瞬間,兩隻手掌因忍痛而驟然握緊——他抿緊了唇,等了一小會兒,才感覺到膝蓋上,流過溫熱的溼潤,正在淌過心間。
雍寂微笑道:“把手鬆開。真的很痛嗎?如果這個你都覺得痛,那麼我要考慮加強對你的疼痛訓練了。”
宗錦依然低頭不語,雍寂一伸手——胳膊如麵條般抻長,好似章魚的觸手。五根手指捏緊宗錦的下巴,強行抬起他發白的臉,“我堂姐呢?”
“……姑母,神逝了。”
“誰做的?”
宗錦低聲道:“我。”
雍寂仰頭,爽朗大笑,直衝雲霄。這聲音猶如魔樂,只捅宗錦的耳膜,攪拌著他的聽力世界,只讓他感到頭痛欲裂。猝然頂住了太陽穴,宗錦緊緊盯著地面,渾身的骨骼因繃得過緊,而咯咯響。雍寂陡然停聲,一掌揮出,宗錦飛起,撞向身後一排松樹,重又滾落在地,眼前金星四射,肺腑翻滾不停,一股子熱流頂撞向上,又努力給忍了回去。他不敢在地上趴太久,幾乎是剛一落地,就開始努力起身,奈何膝蓋的火辣生痛,讓他動作遲緩了不少,還在掙扎間,雍寂一甩衣袖——布條纏住宗錦,直接拖了過來。
“你竟然——”雍寂收了所有的笑,一字一頓道,“殺了姎妱?”
宗錦勉強緩過勁來,急急申辯,“父親,是她一直想殺了我!您被無涯引走後,姎妱姑母從未出手助我,反而聽信謠言,認定我為了一己之私,故意讓父親您和無涯鬥法,自己則趁機在凡間大肆吞噬無涯的地盤。她屢次與湛家人結為同盟,下了殺我的指令!甚至在西山擺下鴻門宴,意圖引誘我入局殺之!兒子是為了自保。”
“等等——你是誰的兒子來著?”雍寂赫然溫柔起來,“誰的?我的嗎?我有個姓宗的兒子,呵呵,似乎是。”
宗錦的心寒了起來,“父親——”
“都說虎毒不食子,可是——”雍寂手上使勁,將宗錦拽了起來,放到自己眼前,“我是不是給了你太多的特權和幻想?縱容了你?而你就是因此,有恃無恐嗎?你自以為和我有了一半的血緣關係,就可以殺害最愛我的姐姐?我和姐姐,一萬多年了,我們在一起那麼長久,該如何形容,相濡以沫?”
宗錦的眼皮跳了跳,“那是形容夫妻的……”
“難道你以為,我該和你那個賤 人娘相濡以沫嗎?”雍寂冷笑,宗錦駭然變色,“不要侮辱我母親!”
雍寂給了宗錦一巴掌,將他打翻在地,“這是侮辱,還是實話?她自願與我交 合,懷著你的時候依然對湛家小掌門念念不忘,剛生完你,就丟給了我,自己卻跑了。對於這種拋夫棄子,不守婦道的女人,該如何稱呼呢?”
一股莽撞的怒意衝出來,“你也配稱她的‘夫’嗎?你從始至終都沒把她當你的妻子,就別用妻子的標準去要求她!你只是一時興起,才允許她給你生個孩子玩玩罷了!”
雍寂長笑,“說對了!兒子,你真是聰明啊!怪不得姎妱會死在你手上。若是任你存活,下一個死的,是不是就是我了?”他沒說出一句話,身子就往前進上一步,待說完之時,已站在宗錦身前——宗錦剛勉力支撐起半個身子,一把流光若水的長劍,抵住他的脖子。
雍寂眉眼間盡是笑意,卻沒有半點笑的溫暖。
“自以為是的玩具,就該毀掉。”他對宗錦笑笑,說。
腦子裡輕輕地嗡了一下,宗錦怔住了。他清醒地記得姎妱那個“玩具絆腳”的比喻,他也清醒地明白自己和父親的關係是何等畸形。但始終那是他的父親,生身之父。他堅信危急關頭,父子天性終會被跑到第一位。
但是雍寂,為了姎妱,要殺了他。
陡然間感到渾身氣力被抽走——父親回來了,要做的事情,不是詢問計劃的破產再另想對策;不是關注一下同樣當了父親,有了個小女兒的自己;也不是問一問,這幾個月,自己到底是如何熬過來的。
而是惡毒的懲罰後,言語相譏,終於揮劍相向。
宗錦麻木的時候,雍寂的劍已砍向他的脖頸——半空仙光一閃,彈飛雍寂的長劍。一道仙影飄然躍下,大袖翻飛,輕巧地橫在雍寂與宗錦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