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硯直挺挺地站在門邊,一臉打死不走的忠僕相——問啥?有啥好問的?這位是小姐,這位必須是小姐,這位當然是小姐,如果這位不是小姐,人家憑什麼在這抄家滅門時辰還要帶著她?
老實孩子紅硯打好主意了,想活下去,就得認這小姐,丫鬟跟著小姐,才叫天經地義。
是吧?
眼看著天色又暗了下來,兩人吃了些東西,到了晚上反而不敢睡覺,納蘭述要教君珂下棋,君珂卻把他給的“絕世秘笈”掏出來誠懇請教——她覺得當務之急,還是趕緊練就一身上天下地的神功比較重要。
“哪有一天做高手的?你得先學會沉丹田之氣。”納蘭述將冊子捲起來敲君珂的頭,“放鬆呼吸,引氣歸流……”
君珂呵呵一笑,也不介意臨時師傅授課不正經,閉上眼睛。
剛剛閉眼,忽聽遠遠傳來呼嘯之聲。
兩人動作一頓,納蘭述直腰抬腿,剎那就到了門邊,貼著門邊仔細聽了一會,只覺得那聲音忽遠忽近,似是有人在吹嗩吶,音調悠長淒涼,又似有人在哭泣,遙遙地不知誰在呼喊,聲音沉雄,越過長街小巷,一聲聲驚破這夜的沉潛。
明明聽不出喊的什麼,納蘭述卻覺得心砰砰跳起來,仿似剎那間已經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化為這夜的魔,帶著濃重的殺氣和噩夢,自遠處步履沉重地逼近。
他轉身回望君珂,她坐在榻上,腰背筆直,緊緊盯著他,臉色雪白。
“砰——”
門忽然被撞開,客棧老闆跌跌撞撞衝了進來,臉色慘白,嘶聲道:“王府通告,成王殿下薨駕,全城舉喪!天陽城內所有百姓客商,一律著麻衣糊白燈,立即跪候道邊迎靈!”
第十八章 有美畫眉
君珂唰地站起。
納蘭述晃了晃。
連紅硯臉上都充滿震驚——天下七藩王之一,統治冀北數十年,在冀北人民心中如同另一個皇帝的成王殿下,死了?
冀北東臨漳海,西接燕都,北瞰邰山山地,南環冀魯平原,不缺軍事雄隘,囊括肥沃土壤,天下七藩,冀北最重。
成王作為冀北王,禁軍擁衛無數,這樣的人,怎麼會突然身死?
這樣的人暴斃,會引起冀北乃至天下怎樣的變亂?
室內一時靜至可怖,只有每個人緊張的呼吸細細,被噩耗打薄,彷彿瞬間便要斷。
君珂擔心地看著納蘭述,他卻臉對著牆,君珂只能看見他緊緊抿唇的側面,每絲表情都如被時光之刀剎那刻下,凝固。
“快快!”老闆已經忙不迭展開了手中的一堆白麻布袍子,“本來店裡沒有多餘白布,幸虧王府準備充足,剛剛挨家挨戶送來了麻袍,趕緊換了出去吧,不能躲在房裡,王府護衛會挨家檢視,誰拒絕哭靈,誰立即處死!”
君珂聽著這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時想不出,想要問納蘭述,他那狀態又實在可怖,想必父親暴斃對他衝擊太大,君珂不想現在打擾他,只好一邊換衣服一邊悄悄問紅硯,“咱燕朝喪葬規矩是這樣嗎?人一死就得哭靈迎靈?”
“大人物是有這個規矩。”紅硯道,“據說人死十二時辰之內英魂不滅,此時親友舉喪哭靈,相送之人越多,越可借生人敬仰緬懷之氣,早登極樂,早日婢子老家鄉官死了還叫整個村子的人出門哭呢不過呢其實婢子覺得……”
“打住!”君珂心亂如麻,豎掌擋住丫鬟嘮叨。
她穿起麻衣,麻衣製作得粗陋,就是白麻布簡單一縫,上頭開個套頭的口,麻布粗糙的紋理摩擦在掌心,像這一刻心情灼熱微燥,將那東西往頭上套時,君珂有種古怪的感覺,彷彿自己正在鑽入一個困死前路的套子,陰謀在前,卻觸不透。
捧著麻衣走到納蘭述身前,她低低道:“我們是現在走,還是……”
事出突然,他們現在想依靠這客棧老闆試圖接近王府的計劃已經被打亂,眼下去迎靈,如果來的是王府中人,那自然是納蘭述最好的機會,如果不是,那就是莫大危險,必須現在就拿好主意。
君珂當然希望來的是王府納蘭述的親信,但那麼一來,就意味著成王真的薨了,這將是對納蘭述的莫大打擊,想到此處,她簡直寧可這是個騙局了。
納蘭述靜默在牆角黑暗裡,月光打上他的側臉,他的臉色比月色更蒼白,半晌緩緩伸手取過麻衣,道:“你走吧,我……總得去看一眼。”
君珂默然,納蘭述自顧自穿衣,領口有個拉帶,簡簡單單兩根帶子,他束了幾次都沒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