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三絃,有點像魯特琴。”
在梅琦的幫助下,福爾摩斯站起來,也望向野草叢的遠方。他們看到,在海灘邊,一支又長又細的隊伍正慢慢朝南邊流浪者的方向走去。隊伍裡幾乎全是小孩,領頭的卻是一個穿黑色和服、頭髮蓬亂的男人,正用一把大撥子撥弄著一個三條弦的樂器(一手的中指和食指還緊緊壓著琴絃)。
“我知道這種人,”隊伍走過後,梅琦說,“他們演奏樂器,討點吃的或錢。很多人很有才華,實際上,在大城市裡,他們的生活過得還不錯呢。”
孩子們就像童話故事《吹笛手》裡著了魔的聽眾般,緊緊跟在男人身後,聽他一邊唱歌一邊彈琴。隊伍走到流浪者面前時,停了下來,歌聲和樂聲也停止了。隊伍散開來,孩子們圍繞著樂師,各自找地方坐在沙灘上。流浪者也加入了孩子的行列,他們解開綁著東西的繩子,卸下沉重的負擔,或跪或站在孩子們身邊。等每個人都安頓好以後,樂師開始表演了。他的歌聲情感豐富,但屬於敘事的表達方式;他高高的音調與和絃相得益彰,帶著點類似電子震動樂的感覺。
梅琦懶懶地把頭歪到一邊,看著海灘,然後又像是事後想起般,補充了一句:“我們要不要去聽聽?”
“我覺得我們應該去。”福爾摩斯盯著人群回答。
但他們並沒有匆忙離開沙丘——福爾摩斯要去看藤山椒最後一眼,他扯下幾片葉子,放進口袋(後來,在去往神戶的路上,這些葉子卻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在橫穿沙灘之前,他再次戀戀不捨地看了幾眼那株灌木。“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他對那植物說,“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了,見不到了啊。”
說完,福爾摩斯才離開,他和梅琦穿過野草叢,走到沙灘上。很快,他就和流浪漢以及孩子們坐在了一起,聽著樂師撥動琴絃,唱出自己的故事(福爾摩斯後來才得知,樂師的眼睛是半盲的,卻以步行的方式走遍了大半個日本)。海鷗在頭頂俯衝盤旋,像是也被音樂吸引了;地平線上輕輕滑過一艘船,朝港口開去。所有的一切——完美的天空,專心的聽眾,堅韌的樂師,異域的音樂,平靜的海灘——福爾摩斯都把它們看得清清楚楚,並認為這是他整段旅程中最開心的一刻。後來發生的一切像夢中的驚鴻一瞥,在他腦海中飛快閃過:隊伍在傍晚時分重新聚集,半盲的樂師引領著人群走過海灘,穿過一堆堆用浮木點燃的篝火,最終走進了海邊茅草屋頂的居酒屋,受到了和久井和他太太的迎接。
陽光照在窗戶的窗紙上,樹枝的黑影是模糊的。福爾摩斯在餐巾紙上寫下了“下關,最後一天,一九四七年”的字樣,把它收好,用以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這個下午。和梅琦一樣,他也已經在喝第二杯啤酒了。和久井告訴他們,用藤山椒做的特別蛋糕都已賣光,但他們可以找點別的代替。福爾摩斯愉快地喝了一會兒酒,回味著自己的發現。就在那兒,就在那天傍晚,就在他和梅琦喝著酒的時候,他彷彿又看到了那株在城市之外蓬勃生長的灌木。它是孤獨的、被蚊蟲困擾的,它多刺的外表並不美麗,但卻是獨特而有用的——他頑皮地想,和我自己也沒什麼區別嘛。
客人們在三絃琴樂聲的召喚下,不斷湧進居酒屋。孩子們都回家了,他們的臉被陽光曬得通紅,衣服上滿是沙塵,他們跟樂師揮手道別,表示著感謝。“他叫高橋竹山,”和久井說,“他每年都會走路到這兒來,孩子們就像蒼蠅似的圍著他。”但特別的蛋糕已經賣完,只有啤酒和湯用以招待流浪的樂師、福爾摩斯和梅琦先生。船隻卸下貨物,漁民漫步街上,走到居酒屋敞開的大門前,呼吸著誘人的酒精香味,就像迎面感受著寧靜的微風。夕陽預示著黃昏的來臨,福爾摩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完整了——是在喝第二杯、第三杯,還是第四杯酒的時候?還是在找到藤山椒的時候?又或者是在聽到美妙的春日樂聲的時候?——那感覺妙不可言,讓人心滿意足,就好像是從一夜安睡中慢慢醒來。
梅琦放下香菸,從桌子上俯過身,儘可能輕聲地說道:“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很想謝謝您。”
福爾摩斯看著梅琦,彷彿他阻礙到了什麼般,說:“到底怎麼回事?應該是我要謝謝你,這次的旅行非常有趣。”
“如果您允許的話,我要謝謝您,是您解開了我人生最大的謎局。也許我還沒有得到我要找的所有答案,但您已經給我足夠多了。我感謝您對我的幫助。”
“我的朋友,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福爾摩斯固執地說。
“重要的是我說了,這就夠了。我保證,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