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忠報國之心,見他抄寫這首杜詩,也非一回。可是,每一回,他都只寫這最後兩句。忠則忠矣,不亦過悲乎?何北衡使勁搖頭,驅走心頭盤旋的不祥之兆。
劉湘寫出下一個字,一滴墨從毫尖落在宣紙上,將這一字浸染得識不出來,何北衡知道那是一個什麼字,何北衡所不知道的是這個字十年後才會應在劉湘身上。
“北衡坐。向使當年劉備三顧而未得諸葛丞相,這一統蜀國的局面,恐怕難能吧?”劉湘抬起頭來,“民國民國,此國民風不古啊。方今川省,上哪去三顧諸葛?”
何北衡儘快把話引入正題:“那天結業典禮,甫澄兄溫一盞美酒,擺平豪強霸道兩師長——妙極!”
劉湘頗有幾分得意:“軍長是做什麼吃的,第一就是——擺平師長。那楊森前年敗走省城,就因為沒擺平他的第一師師長王瓚緒!”
何北衡:“不過,峽防局局長,軍座心中當真有現成之人?”
“嗯。”
“誰?”
“北衡心中早有人選!”
“哦?”
劉湘狡黠逗趣一笑,望著何北衡袖口中插著的那封書信,不緊不慢地說:“便是今日江津、巴縣、璧山、合川四縣士紳聯名上書推薦出任峽防局局長之人。”
“什麼事能瞞過甫澄兄這雙眼睛?”何北衡一笑承認,遞上書信,“不過,甫澄兄放著就近的兩個師長不用,卻為何選中盧作孚?”
劉湘望著陽臺下江面上一個正向江邊移動的光點:“兩位師長在我宴席上爭得面紅耳赤,不就是貪這峽防局局長是個肥缺?你說——他盧作孚會不會也貪在這肥缺上?”
“不會。”
“何以見得?”
“當年盧作孚在成都辦通俗教育館,那王瓚緒不是還查過他的賬嗎?結果好多辦館資金,還是盧作孚用自己的錢填補上去的,足見此人不貪。”
“連這樣的細節北衡都訪察到了?”
“去年出任民生公司總經理,腰無分文,董事會給他一份乾股,他從來不要。僅憑每月三十塊薪水養活一家老小。”
劉湘目光閃爍:“照北衡這麼說來,他盧作孚是不會當峽防局局長這麼個官嘍?”
“這話得先問他本人。辛亥首義第二年,熊克武委任夔關監督,沒先問過他本人,被他當場辭官。”
“那是民初的事吧?”
“甫澄兄的意思是……民十六之今年,不用先問他本人,他也會當場受官?”
劉湘自信地一笑。
“北衡不明白這其中道理。”
“就憑北衡袖中這封江津、巴縣、璧山、合川四縣士紳向四川善後督辦甫澄兄推薦盧作孚出任峽防局局長的聯名信。”劉湘顯然早知有此信,“平白無故,四縣士紳會聯名推薦這個人?”
“甫澄兄是說……四縣士紳聯名推薦,正合盧作孚本人的意思?”
劉湘高深莫測地搖頭。
“那,甫澄兄是說……四縣士紳聯名信,正是出自此人奔走周旋謀劃?”
劉湘仰天大笑。
何北衡:“若真如此,此公可絕非等閒之輩!”
“他若是等閒之輩,我劉湘哪有耐心與他慢慢周旋?”
“等閒之輩,但知循規蹈矩,苟合性命於亂世。必得非常之大人,才行得非常之大事!”何北衡只覺此是利於劉湘利於地方利於士紳百姓、符合自己畢生心願之事,且先促成之,便順勢接過劉湘的話說,“甫澄兄打算何時請盧作孚赴任?”
“不急,我還要再摸摸他的底。此人不貪利不貪名。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你說,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他這種完人嗎?”
何北衡沉吟:“這……”
“如果劉湘判斷無誤的話——這峽防局局長正是此人主動謀求之官位。北衡識人,請放眼劉湘轄區,可還有第二人,能有此能耐,願謀某官,便能這麼快促成四縣士紳寫下此信送達我面前?出手之快、下手之猛、手腕之高!且在看似不經意,全然不露痕跡間,悄然達到目的。豈止是手腕?那四縣士紳中也是藏龍臥虎,各懷城府丘壑,但一說起推薦此人,竟異口同聲!這事便是我劉湘來做,光憑耍手腕也休想做成。”劉湘道,“而此四縣小三峽,看似無人問津不毛之地,你再細看!”
劉湘瞄一眼牆上轄區掛圖上那一條嘉陵江,道:“峽區所轄,位於重慶合川之間,跨江北、巴縣、璧山、合川四縣,面積達一百平方公里,挾本市去省城‘東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