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看了看,接著關好門,回過身來繼續說,反正你們都是家裡人,曉得後莫傳言就是了。昨天中午,日本的臨時軍用機場給炸了,損失了兩架日本戰鬥機,昨天傍晚,軍官食堂被人下毒,毒死了四名日本軍官,更可怕的是今天凌晨,日本巡邏艇上一個小隊計程車兵全都被人用刀抹了脖子,屍體都扔進了江裡,據說那名江湖殺手又出現了。哎呀我的媽,這樣殺過來又殺過去的,只會把事情越鬧越大,最終倒黴的還不是我們中國人嗎?!
蘭兒說,是他們侵略中國,中國人又沒有扛著刀槍去他們的國家。
餘炎寶惡瞪了蘭兒一眼,說,蘭兒,你就不能不說話嗎?你不說話我會把你當啞巴看嗎?婦人就是婦人,沒腦子。
蘭兒沒好氣的說,那我不說了,你說。
餘炎寶轉向唐爺這邊來說話,岳父呀,您老就聽女婿一句話,少管,不管,過自己的日子。
蘭兒忍不住又說,只怕想過日子,也過不太平。
餘炎寶氣得身體轉了一圈,想發威,但沒發出來。
唐爺說,炎保,那些屍體不能再放了,上上下下都不管,那怎麼可以,俗話說入土為安,人不入土,豈能得安。炎寶,你領我去見見市長,我親自跟他說,就是按國際法,那也有國際法的道義。
餘炎寶大聲嘆息,搖晃著腦袋說,市長他頂個屁用,除非找到憲兵司令部去,主管這件事的是井川少將,那個地方能去嗎?因為這件事兒去,就是閻王老子進去了,我看也出不來了。岳父大人,不就是暴屍三天嗎,明天這個時候,就可以收屍了,再急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
唐爺站起身來,聲音有些顫抖,可是我現在是一分鐘也等不了。
離開市政府,唐爺做出了唯一的也是最無奈的決定,他決定去見京野,京野先生跟井川少將是同鄉,交情頗深,上半年時京野領著井川曾來參觀過唐氏紅木傢俱,他和井川也有過一面之交,前不久京野還從商行購了一件紅木茶几送給了井川。
京野和太太美穀子在愚園路開有一家洋服店,店鋪在一樓,家就住在二樓。唐爺當然不會空著手來,他帶來了兩件紫檀木的首飾盒,為唐爺親手雕刻,工藝精美,原本是想留著給彩兒做嫁妝的,狠狠心還是拿出來了。
唐爺親自登門,京野和太太喜出望外,上海沒有淪陷之前,唐爺家裡的西服都在這家店鋪訂做。京野說唐爺有兩年多沒有來過店裡了,於是吩咐美穀子拿出日本帶來的綠茶招待。唐爺自然沒有心思喝茶,送上紫檀首飾箱,一件給美穀子,一件轉送給井川少將。唐爺說明來意,請求京野去找井川少將說說情,出於人道,讓慈聯會派人去收拾江邊的那些屍體,人死了要埋要葬,等不得了,相信在日本國土也一樣。
京野說這件事情雖然棘手,但他一定盡力去辦,並且說井川少將向來喜歡中國的紅木傢俱,尤其欣賞唐氏雕刻工藝。事不疑遲,唐爺在洋服店呆了不到10分鐘,京野就去了憲兵司令部,讓唐爺在家裡等他的訊息。
江邊臨時刑場值勤的日本中隊長見到京野帶來了司令部的手令,立即就把看守屍體的隊伍拉走了。
那些屍體在日曬雨淋之後已經開始腐爛,混亂不清的異味四散開來。唐爺去的時候帶了許多義工,他們大都是上海的居民,還有一大群哭幹了眼淚的殉難者的家屬。那一具具背上被戳滿了窟窿的屍體,那些有頭沒有舌頭的屍體,用江水洗擦乾淨,費了很大的勁才能將他們的眼睛和嘴巴合上。
哭泣的江岸煙雲滾滾,爆竹聲呼天搶地。
37具屍體,裝了整整一卡車。
唐爺回到家,他感覺全身骨頭都累散架了,人的面容一下子老去了許多。他用乾枯的眼睛看著漢清和水月,問家裡還剩下多少錢。水月去把存摺拿來交給父親,唐爺說全都取出來,送到慈聯會去安撫死難者的家屬。
天已經斷黑了,唐爺又去江邊放生。
他的身邊擱著一個大木桶,裡面都是鮮活的黃鱔和泥鰍。他掀倒水桶,把這些生靈放到江裡去,它們一直都在水面來回遊動,很久才離去。
唐爺面朝著江水唸誦著佛經,他的聲音蒼涼而悲切,斷斷續續地在江風中穿過:“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湯,火湯自消滅。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枯竭。我若向餓鬼,餓鬼自飽滿。我若向修羅,噁心自調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阿彌陀佛……”
江上漁火點點,涼風陣陣襲來。
過了很長的時間,唐爺才緩慢地轉過身來。唐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