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燈這種小事怎可勞動長公主,讓末將來吧。”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討厭得不能再討厭的語調,一如在將軍府裡。
我手一顫,燭臺跌落。一道黑影帶著勁風掃來,接住了急墜的燭臺,接著一隻手拿過我手裡的火摺子,一抖,昏暗中騰起一簇火苗,明軒的臉便出現在我面前。
他將火苗湊到燭芯上,火苗漸長,整間屋子便亮了許多。
“到底是金枝玉葉,燭臺也拿不穩。”他掐滅火摺子,帶著令我恨得牙根癢癢的嘲笑,說話的時候散發出濃烈的酒香。
剛才進屋時我便聞到酒味,此刻他距離我不足一尺,那味道更加濃烈。
我心頭一跳,問道:“你在飲酒?”
軍中傳言他平日裡並不飲酒,但每飲時必定飲上千杯,千杯不醉。千杯未必至於,但他要麼不喝,要喝就一定要喝個痛快,這個是事實。當然,唯獨新婚那夜例外。
他飲酒也只有一個原因,血戰在即。
痛飲之後必是一場血戰,好比那場有名的戰役,他與三百壯士痛飲三百壇,入敵營帳,取敵首級。但那一戰是絕地逢生、破釜沉舟的一戰,那一戰的最後,他與僅剩的二十幾人突圍時自己也幾乎送命,被抬回將軍府後足足將養了三個月。
他飲酒不是什麼好兆頭,我皺眉,直直看進他眼裡,希望看出些什麼。飲酒後的他雙眸燦若星辰,隱隱有殺氣藏於瞳後,或許是因為忽明忽暗的燭光令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模糊。
他碰到我的目光時稍稍愣了愣,隨後又嗤了一聲,拖著燭臺背轉身慢慢走回桌邊。他走得緩慢而艱難,一點沒有剛才閃過來接燭臺的利落迅速,如果不是許遣之和凝香都說他腿上帶了傷,我幾乎要懷疑他在故意做作。
我心頭有些煩躁,有些猶豫要不要詢問他的傷勢,最後卻也只是冷眼看著他一步步邁向桌邊。
他將燭臺放在桌上,雙手按著桌緣坐下,舉起酒杯朝我遙遙一敬:“這是李濤自家釀製的米酒,名為膳釀。我雖不喜甜酒,總覺得飲之不爽,卻也覺得這酒好過池州街頭酒肆裡那些藥酒。那些藥酒據說能使男子陽氣強旺,公主飲那酒有什麼需要麼?”
他最後一句說得我從臉頰燒到頸根,猛地意識到什麼,正想發怒,又想起怒氣似乎對這個人起不了什麼作用,當下稍稍平定氣息,也緩步走到桌前,從盤子裡取出一隻倒扣著的空酒杯放在自己面前。
“原來將軍一路跟蹤本公主,連本公主經過酒肆酤酒淺嘗也知道。”
他懶懶地笑道:“公主與史世子好雅興。”
我冷冷地看住他,這人捱了一巴掌居然還有臉跟蹤我,還供認不諱,這臉皮厚得好似池州城牆了。也不知他有何目的,難道還要看看我和史清相處得可好,看看他將我打出去給史清的這手牌打得可是順利?想到此處我心生厭惡,幾乎就想扭頭離開,卻又象是一心要與他鬥氣,牢牢地坐在桌邊紋絲不動。
他臉上仍帶著欠揍的譏嘲神色,舉起酒壺給我斟滿一杯,果然酒香甜膩。
“別喝完,酒甜,後勁卻足。公主若將這一杯喝下去,末將可不會象凝香那般知道服侍人。”
我一挑眉,一口將那杯酒飲盡,輕蔑地道:“不過是甜米酒,如同果酒一般,有什麼了。”
“好喝?”他笑了笑,變戲法一般不知從哪裡取出一隻酒碗和一隻酒罈,為自己斟了滿滿一碗。
我又一揚眉毛,伸手就去搶那隻酒碗:“就算幹了那碗又有何妨。”
他一把壓住我手腕不讓我奪那酒碗,淡淡地道:“公主誤會了,這是我喝的。”
他的手冰涼,我彷彿被針紮了一下,迅速抽出手腕,潑灑在手背上的酒花聞來竟很是刺鼻。
他抬眼瞧了我一眼,又移向窗外。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此刻的眼神一點不似在城頭單膝跪下時的晦澀不明,此刻的他眼神狂放不羈,似乎此刻就站在兩軍陣前,策馬迎風,傲然面對十萬東阾大軍。
在他垂眸繼續喝酒的瞬間,那種凌厲之氣消失了,但我總覺得他身上的氣勢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究竟是什麼不同,我卻說不上來。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他這般喝酒,一碗一碗,象喝水一樣。他喝酒的速度並不快,並非軍中傳言的氣吞山河、豪情四射。正相反,他喝得很斯文,喝一口停一停,但從不曾真的停下,彷彿可以永遠這樣喝下去。他甚至喝得很悠閒,時不時抬起指尖輕敲桌面,或是面向窗外欣賞月色下的桃花,簡直拿坐在他對面的我當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