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一般。
當他喝到第七碗的時候,我實在不能幹坐著了,也舉起杯賭氣式地和他對飲。無奈我的壺小杯小,怎麼也不可能喝出他那種氣勢來。更可惡的是,他還投來譏嘲的目光,這讓我覺得自己跑到廂房來見他根本就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血戰在即,所以這實際上是一場生死離別。
公主不勝酒力,所以悶騷給公主喝的酒和自己喝的不是同一種。
☆、冰心在玉壺(三)
我啪地放下杯子,冷冷地道:“既然將軍沒有什麼要緊事,那麼請自斟自飲吧,本公主累了,恕不能奉陪。”
他輕擊桌面的指尖微微一頓,只是微微的一頓,便接著悠閒地喝他的酒,賞他的月,彷彿我來還是走都與他無關。
我已起身,見他這般,勉力憋住胸口一股悶氣,也學著他的悠閒模樣輕飄飄地道:“賞月怎可獨自一人呢,可惜本公主今日確已疲憊不堪,將軍不若另尋佳偶,好過在此處形隻影單。”
他終於回過頭看我,故作吃驚地問:“佳偶?”停了片刻恍然道,“公主是說史嬌嬌?公主真乃賢良之典範,若整個大周國的婦人都以公主為榜樣,想必各家內院的紛爭也會少去很多。”
我臉色發黑,正想甩手離去,他又道:“可惜呀,我欲有佳偶相伴,怎奈佳偶不願與我相陪。”
他這話說得極曖昧,我稍稍一愣,忽又意識到他說的“佳偶”未必是我,說不定指的是史嬌嬌,頓時臉色更黑幾乎可以融入窗外的夜色裡去。
這時他也起身,一手提著酒罈,步履緩慢地走過來。經過我身邊時他腳步不停,語氣輕鬆地道:“賞月有何趣味,本將軍只想喝酒,只等明日殺他個痛快!只可惜你皇兄後邊派來的援兵都是些擺擺樣子的新兵蛋子,帶著這批刀都拿不穩的兵,本將軍怕是玩不盡興哪。”
他突然停步,轉過頭,帶著些許醉意和玩世不恭道:“若是本將軍此次把命玩丟了,公主可得記得把我唯一的侄子駱家寶交給史世子。”
彷彿時間凍結,我的五官突然間停止了感知。我聽不見他後面說的話,聞不到周遭酒香刺鼻,嘗不到嘴裡的苦澀,甚至手腳冰冷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等感官恢復時,他已經消失在迴廊盡頭。
他在說什麼?在託孤麼?這是什麼意思?他不是閒得慌來喝酒的麼,不是為了報那一巴掌之恨故意來氣我的麼?
我恍惚地邁開步,開始很猶豫,到後來越走越快,在侍女們愕然的目光下推開眾人,繞過屏風走出庭院,在門口站住,垂手而立不知所措。
他已走出一段距離,單手提著酒罈,邊走邊唱著什麼。他唱得很難聽很滑稽,走調走得不像樣,歌詞模糊不清,但我一點都笑不出來。
或許感應到我的存在,他站住,背對著我,天地間寂靜無聲。我張口想說什麼,但喉嚨酸澀發不出聲音。我以為他會轉身對我說什麼,那麼我也就能對他說些什麼,但他始終沒有。
忽然他舉起酒罈,彷彿是對我,也彷彿是對那些遙遠的早在一場場戰火中接連逝去的駱家靈魂,高聲道:“這一戰,只為池州百姓而戰!”
他又邁開傷腿,走得緩慢而艱難。他又在唱歌,五音不全,但這一次我聽清楚了歌詞。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我心如針錐,這就是無數大周將領的寫照,而這一切都是拜我“偉大”的家族所賜。天明時,我名義上的夫君,駱家這一代中最後一個子嗣,即將趕赴沙場,生死未卜;而我,明日一早就將踏上回襄城的旅途;而此刻的我們,卻無法說出一句道別的話,我的痛苦,他的悲涼,只能在我與他的背影之間徘迴旋繞。
很久沒有真正流過淚,此刻的我卻淚眼模糊。他果真想兌現白日裡城頭上最後的諾言麼?果真想為池州百姓肝腦塗地死不足惜麼?我突然意識到,很久很久以來,自己做夢都想跑過去牽他的手,與他同退同進,但是憑什麼?我不是他心目中的妻子,我是他駱家的仇敵,我逼著他在城頭說出了與池州共生死的諾言,我與他之間的隔閡猶如深淵四海,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說出那句諾言時,是心甘,還是無奈?
只是握緊拳頭站在原地,我便已用盡全部力氣,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我都沒有出聲,他亦沒有回頭。我不知道他在走出我的視線時,臉上是什麼表情,而我的眼淚,已經打溼了池州的夜空。
……
池州的凌晨溼氣很重,無數細小的水珠凝結在空氣中的浮塵上,一眼望去到處都是霧濛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