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倒。不知張目那個活冤家睡了沒,哼,一杯酒的量,人家一勸,就吃它七八杯,不醉才怪!醉了好,活該他醉,恨著罵著咬牙切齒著沉沉睡去,燈也忘了熄它。這一晚光是做夢,夢見我肩挑鋪蓋,腳下穿一雙方頭行履,翻山越嶺,一夜都不曾停歇。
清早起來,兩腿痠疼得厲害。起來徒步庭院,但見白雪已沒膝深了,打掃打掃,也算活動活動筋骨。到廚下,早有下人報上一早有幾位來客,要幾間房,備幾桌飯;廳間籠中的鸚鵡也不時的巧語傳客。不過都是些尋常人等,我也懶得理,點點卯,竟自回房坐下。老婦人把點心擺在桌上,我隨便用些個,剩下的叫老婦人退了。驛站的規矩跟皇宮內院正相反,皇宮內院都是十一二的女孩進宮當值,十八九即放出婚配,而驛站裡則是二十八九的嫂子大娘進來當差,到差不多望六光景才逐出。管這些娘們兒家,不累,但麻煩。我發誓從此再不搭理張目那廝,與其愧之於終,何如慎之於始,這般一想,心內輕鬆許多。不經意間,我發現門口地下有一蠟丸丟在那裡,不禁心存詫異,剛剛收拾屋子,明明沒見有,這片刻工夫哪來的呢?無疑這是蠟丸傳書,待我開啟來,讀過便知端倪。果然,敲破蠟丸,裡邊確實藏著一封信。剛取出信瓤兒,又恐旁人打擾,趕緊掩門閉戶,拉嚴簾兒再讀。筆跡是恩主的,囑我查清文良老爺的生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再三叮嚀我此乃天大的事兒,斷斷馬虎不得;後面又敘了幾句家常話兒……我細細看過兩遍,便將信丟進爐火內,燒了。
雖則雪天路滑,也不得不再夜巡一遭,倘若機緣巧合,亦未可料。此一番連那土穀祠也不能漏過,非查它個水落石出不可。怕鬧鬼,我將箭頭抹上些豬羊血及蔥蒜汁,照常說,再蘸上糞便就更好了,小鬼聞之卻步。只是忒腌臢,只好作罷。捱到暮色降臨,忙忙地出得城去。一路上,數不清摔了多少跟頭,手也紅腫了。想我與靜怡師父初次識面,她見我手如柔荑,指若春蔥,禁不住讚了一聲好;她要是現在見我的手凍得跟紅蘿蔔一般模樣,尚不知又要說些什麼……走出十里地去,乏了,坐樹下稍息一時;再行,漸入林叢一寸一寸地查詢。即便找不到文良老爺的屍骨,找到些遺物也是好的。月光照得林中白晝一般,四下看得很是分明,卻不見文良老爺一行的蛛絲馬跡。我又手掣佩劍進到土穀祠內,雖自恃略嫻武藝,芳心還是怦怦跳個不住。祠內殘牆碎瓦,滿院子的修竹早已枯敗,供桌下面做了黃鼬的窩,吱吱地叫,驚得我一身冷汗。待看清楚,不禁自慚起來:石榴啊石榴,你何膽小怕事至如此,讓張目等人知道,還不笑話死?我抖抖精氣神,燃起火把,把祠內篦頭髮似的篦了一遍,仍是一無所獲。唉,又白跑一趟,只得悻悻而歸。半道上,發現雪地上竟然有兩排腳印,一排是我的,而那一排呢?藉著疏星淡月,那兩排腳印看去甚是清晰,難道我又被盯梢了不成?這麼一想,我不禁心情紛亂起來,腳下也連連踉蹌,又滑了幾個跟頭。磕磕絆絆回到驛站,天已微明,滿心頹唐地癱坐一旁,想起恩主說過的話:可恨一個清白世界,欲被一班險惡之徒弄得一塌糊塗,更是憤憤。不知哪個存心偏要與我過不去,誤我大事;我若熟知五行善觀星命就好了,掐指一算,那傢伙就露餡了,逮住他,定斬不饒。可是潞河驛多是庸人,個個無一日不醉,無一人不醉,看不出誰是別有用心的人……這麼胡思亂想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梳洗梳洗徑自睡了。原就十二分惱恨的我,未躺穩當,已經雞聲三唱了,吵也吵死了,我只好用錦被矇住腦袋。真想出去把雞的脖子擰下來,讓你叫,讓你叫個夠!
“小姐,小姐!”一片喚聲把剛入眠的我叫醒。我一骨碌爬起,便問何事,老婦人答道:“有人傷著了。”問是誰,老婦人回答:“是張總管。”我聽了,跳下地,慌不擇路就往外跑。老婦人追出來:“小姐,披上襖。”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一件貼身衣裳,而且還敞著,小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你慌個什麼,我暗罵自己不爭氣;他張目與你非親非故,又何必這般系肚牽腸,放他不下呢。於是,緩步到張目房內,叫門,他讓我進去,見他鼻青臉腫,並沒傷筋動骨,問明瞭他受傷經過,他說是從山上滾落下來摔的。我瞅他說話清清白白,無大礙,心方才歸位;又問他大雪天上山做什麼營生,他一時語塞,啞口無言。我恍然,皺著兩眉道:“原來昨夜尾隨我身後的竟是你啊!”他像是頭上有個雷公打下來一般,再三辯解道:“我不是尾隨你,而是尾隨那個尾隨你的歹人。”都是繞脖子話,越說越說不明白,掰扯一個夠,才勉強聽出個大概:張目昨夜二更天起夜,注意到有個黑影翻出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