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為我大哥虔心祈禱,若他一旦身故,這御座之上的人如何不會是你了!”
顫慄不止的少年天子兩拳緊攢,死死咬著唇角,卻不覺懊悔與屈辱,亦渾然忘卻了生怒。直至看清對方月下面容的此刻,唯有三寸失望一尺沮喪縈於心頭,點滴難以名狀。
“微臣今夜入宮實是想向皇上討個人,”溫羽徵放開了杞昭,復又生出一笑,“佋王,杞晗。”
☆、28、相思一寄白頭吟(上)
只因官府出榜頒佈了“不得嬉笑、不得飲酒、不得沾腥”的三條禁令,往日裡那些熱鬧的茶樓酒肆一概掩門拒客,加之街上不過十數面色故作慟切的行人,昔日人聲鼎沸的長安城倒顯得井然不紊。
唯有城中最高的雀樓,還有些前來品茗瞭望的客人。
阮辰嗣邁進雀樓門內,回首又將杞晗扶入,見他連連深喘兩頰浮起一抹極不自然的紅,不由攢緊了眉頭道:“我說坐轎,你不肯;我說‘稍歇再行’,你也不願。縱是好不容易離了宮,多少也該顧念自己抱病在身……”
“好了,”杞晗抬袖輕拭了拭落於頰邊的汗珠,看著阮辰嗣微一搖頭笑道,“這堂堂一個男兒,如何一張口竟比婆姨囉唆,事事要敗人興致。”
阮辰嗣確也知道,久被禁足於合巹宮的佋王哪裡見過長安街這般熱鬧的地方。或是苗圃瓦肆的塵境俗居,或是莓牆燕巢的世間瑣屑,或是街頭巷陌的翁叟垂髫,都能引得他流連小駐,如何也看不夠。雖仍舊心疼,到底不忍再掃其興致,只得揶揄笑道,“堂堂男兒也好,囉嗦婆姨也罷,在這俐齒伶牙的佋王爺面前,豈不都得變成鈍口拙舌的老實人。”
“小王倒不以為然,”杞晗又是一笑,一雙清皎眼眸直指對方眸底,“這越是鈍口拙舌、規言矩步的老實人,便愈知藏拙掩劣,也愈貌似神非,不肯以真心示人。”
“橫豎說不過你,”阮搖頭也笑,一壁自嘲地搖了搖頭,一壁嘆氣道,“活該我自討沒趣,明知不說話才是上策。”
雀樓的小二杵在一旁,不住朝跨入門來的二位公子瞥眼看去——往來客商見得多了,也不曾見過這般樣貌出眾的。猶是那稍矮些的,雖說看著削瘦孱弱似帶病體,可一張淡眉畫目的瑩白麵龐隱隱泛出逐水桃花的粉潤,不禁教其心中生疑:一個男子,漂亮得應當納入畫幅不說,竟還描眉黛傅脂粉,委實荒唐!可見其舉手投足非但不顯扭捏女氣,更兼逼人貴氣。那小二暗自揣度其來歷不凡,便也不敢稍事怠慢,趕忙一面躬身問候一面將二人引上了樓。
“平素裡這兒往來極是熱鬧,躋身而立的地兒也尋不得。若非大將軍一紙嚴令頒佈,如何不會這般冷清。”那小二將二人引入一處內間,忽又作了個慎重臉色,道,“二位公子且恕小的招呼不周。好茶管夠,於這牆梁之上落墨抒懷二位也可自便,然這舉樽聽曲兒,可是萬萬不能!”
阮簡二人抬眼四望,牆闕木樑之上,確鑿留存不少先人筆墨,其中亦不乏名家真跡。牆上題詩多作為世事盈虧難料的愁怨之詞,抑或夾雜一些國土不整、時運不濟的慨然悲嘆。或言辭婉麗,意境悽清;或聲情激越,鏗鏘激昂,這些墨痕半是拙劣半是精工,道盡多少塵世悲歡,又道盡多少人事遷逝。
小二見二人看得認真久不置言,即傾身上前,眨了眨眼道,“關乎牆上題字的,還有一個流傳甚廣的故事,至今已無從可考。”
杞晗與阮辰嗣同時出聲問道:“什麼故事?”
“那是宣遜十年的事,就是說那故事發生於睿宗皇帝登基在位的第十個年頭,一個花疏霜重的秋日,這雀樓裡來了一個人——一個一身尋常裝束、卻教人一眼看去便知其極不尋常的人。”小二故作神秘一笑,又道,“那人又高又俊天神模樣,可偏生瞧著似是笑意晏晏,又似心有慼慼。默然一人登於樓頂望北遠眺,直至日薄西山方傳來跟隨的左右備下筆墨,意欲題字。可他執筆在手卻兀自顫慄,良久才輕輕一聲自言,‘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十年一晌,往事難捱,表哥……可好?’”一言說罷,他即掉頭而去,再未歸來。那人正是——二位公子何不猜猜,那人是誰?”
阮辰嗣稍作沉思,即點頭道:“那人看來如何來歷不凡。許是京裡的某一位高官貴爵?”而杞晗則埋首低眸,也不說話。
“此是長安城裡第一高樓,往來自然是京裡的高官貴爵,公子你這猜便也似沒猜。”小二撓了撓臉,作勢要大笑,忽又恍然生悟般生生將即將裂開的嘴角收了住,“那人正是復辟中興我大周的,睿宗皇帝。”
待小二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