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在人間。
昊啊,如果此刻你在我身側,你又會如何作想呢?你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徘徊、留戀?你可會也像我這般妄圖數清那萬千星火,妄圖記數它們中哪一些會因我們而熄滅,哪一些還會再燃?我知道,你一定是會笑我傻的——是啊,這哪數得清楚?所以,請原諒……我的放棄。
君瀲,只願作其中的亮光一閃。
百里江山,滄海桑田,有什麼可與天地不朽?你道要用社稷福祉換我今生平安,可又有誰能保證這福祉能安享百年?
天地間,浮生渺茫,你我渺小,縱以身為炭,又能亮幾個夜晚?
我們,沒有權力,要求這萬家燈火都作我們的薪柴!
已有了一個離若,我們豈能一錯再錯?!
不信你看,你看那些燈盞雖小,可那也是一個家一個夢啊——你焉知那燈下照的不是慈母手中線,不是萬戶搗衣聲?你焉知那光裡映的不是兩小無嫌猜,不是幽人獨未眠?你焉知……那燈火裡燃的不是和我們一樣的……愛?
別問我為什麼忽然想笑,因為我的心從沒像現在這樣清明,我明白了——什麼是永恆——
永恆不過是燈花一現。
所以愛人啊,請允許我在這裡為你掌一盞燈。
請記住,只要這盞燈還亮著——不管我在與不在,人間也永遠是那個人間。
萬家燈火,永遠是那麼光芒璀璨。
那便是我的愛了——它與這蒼生不老,與這燈火不滅,只要人間存在一天,它便會帶給你一天的溫暖——有暖便足夠,足夠你用它驅一生的寒……即使我不在你身邊……
不知為什麼,看著身旁的先生笑意浮動,之惟卻一把抓緊他手。
君瀲便轉眸看他:“世子還冷嗎?”
他怎知?還未及詫異,已被人摟進了懷中,那永生眷戀的溫暖。
君瀲摟緊了懷中少年:“世子放心吧,微臣不會再離開你。無論何時,這星星燈火中總會有微臣那裡的一點微芒,永遠為你亮著。”
也許,就是這樣吧,為了一盞能暖少年心的燈,又也許,是為了給那個人,和所有愛的人,留下這京城裡所有的萬家燈火……
這就是承諾嗎?可為什麼最幸福的瞬間卻又感到窒息般的絕望?這是之惟生平第一次品嚐它的滋味,那揪心的感覺讓他從此不敢再聽,更不敢輕易說與人嘗。
萬古長空,一朝風月。
在往後無盡的歲月中,回想起那個夜晚,他仍覺得永世難忘……
後來的日子過得如夢一般。
先是聖上因故停朝,雖三日後又復,但龍體欠安之說早已如旋風般傳遍朝野。果然不過一日之後,朝務都改由諸親王重臣打理,外官已是難見聖顏一面。恰在這時,前方最後一份戰報抵京,乃是與烏桓新王所定盟書之草擬稿。此等大事,聖上亦未接見使者,只將草稿交於成王等命仔細商議。於是那使者只得留京聽令。如此,是和是戰,蘭王與前方十萬兵馬也只能原地待命。而此期間,皇帝病重的訊息也更是傳得一天比一天激烈。
萬里外大漠風霜,眼睛前朝堂詭譎,兩頭都牽動著十三歲少年心腸,一邊是衷心愛戴的養父,另一邊是畢竟血脈難斷的生父,只可說願不願去想,他哪裡會真感受不到拉扯心房的兩股力量?然而一切都不是擔憂所能解決,甚至不能夠拿到明面上來講,唯一能做的只有靜待結果,只有到最後才能真正明白:這許多的紛擾、難斷……都不過是大夢一場,轉眼間,人生已是幾度秋涼。
多年後想起那時情景,許多東西都恍如隔世,記憶中反是一些碎片依舊色澤鮮亮:就像離若人去樓空的庭院中誰燃起的懷念的火;就像火光中風骨依舊的金鑲玉竹的笛;就像包裹著竹笛的雪白綾絹,冰蠶絲縷交錯,其上是誰行雲流水筆墨:“乍辭枝頭別恨新,和風和淚舞盈盈。玉銷香逝無蹤影,不求世間予同情。”
光陰荏苒中,面前白影似乎是世上唯一不變,當時、後來,眼前、夢中,都依然是那般淺笑安詳。於是在這海雨天風時節,小小的君宅倒比那偌大王府更能令少年心安。之惟每日晨起向蘭王妃請安後便會來此,而君瀲已忙完了修史的事,便也常得空在家,也就樂得他來”騷擾”。有時二人也並無交談,只在南窗下,各看各的書,陽光灑入,便彷彿是人間最大的幸福。
這日,二人剛用過午膳,君瀲招了下人收拾,之惟卻攔,道:“別忙。先生你再吃點。”
君瀲示意已飽。
之惟搖頭:“這點就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