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還粘著泥土的匣子上,緩步走回,捧起來細細擦拭,匣子細緻的紋路慢慢顯現,外層是鏤空雕出的悠悠青竹,慢慢開啟內匣,是一軸畫。
門外,雨聲漸稀,裹緊了身上衣袍,恍惚有敲門聲,忙轉身,碰倒了案前沉重的木椅,拉開門,只簷下數盞紅燈悠悠懸著,映簷前飄下的絲絲細雨。膝上的痛一點點蔓延開來。
再入朝,自梁毓沈約口中慢慢知了所有事情。便是他們離開臨安的前幾日,寧王帶親信秘密入京。結朝臣,連西邦,暗中謀劃,萬事皆備,卻不想最後一步,亦是最關鍵的一步出了錯——十一月初十三日寧王發兵符往江寧,欲調江寧兵士往臨安而進,卻不知是誰走漏了訊息,帶符之人被廉王的人截於半路之上。
之後,便是,事還未起先已敗,廉王率兵圍寧王府邸,府中當時之人皆被監禁。那時,正是七哥自江寧才回,接寧王書帖往寧王府中拜會。
再然後,肅朝臣清餘孽,沙場上曾縱馬馳騁,拒夷狄關外百里的廉王於此事亦是絲毫不含糊。許多年後,再有人提起當年之事,依舊心有餘悸,嘆一句,若非太皇太后相阻,這江山怕是也已換了主子了。
朝中似城中依然如舊,只是細察便可知所謂如常不過只是表面。朝堂上所議之事亦如故舊,卻不再關乎那人,“寧王”二字似乎成了禁忌,連提都不曾有人提起。若說不同,便是原議的與西邦和親一事,換做了徵西。
征戰西邦,自廉王出口,朝中本就已不多言語的百官皆噤了聲,諾大的殿中,只那人一人的聲音迴盪,“西邦擾我朝百年,懷不臣之心,臣請陛下下旨,發兵征討之,臣願領三軍親往,使我天威達於四海!”
寂然的殿堂中是誰手中的象牙笏板跌落地上,濺起沉悶的響聲,驚了滿朝各懷心事的人。未及抬頭,又是一聲清脆的響,是御座之旁的軟玉屏風摔作碎片,屏風後卻未見那鳳冠霞帔的人。
下朝後,眾人皆是步履匆匆,再無說笑之聲,縱是相視一笑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安上了結黨營私的罪名。
走在身邊的梁毓輕輕拉住衣袖,手中一涼,有什麼堅硬的東西被塞入手心,梁毓唇動了動,聲音低得幾乎不聞:“我爹那裡拿來的,可入清涼寺中。”
一怔,回神,說話的人已擦身走到前面,輕輕一笑,袖中握緊了手中的令牌。
清涼寺隱於半山中,過午後,冬日殘陽籠寺前幾株古樹虯枝,落一地斑駁交錯的影。寺外並無兵士看守,略一猶豫上前,指觸到有些殘舊的門,正要去推,身後卻又細碎的腳步聲,回頭看清寺角轉出的人,不由一怔:“陸子翊?!”
那人像是知曉他要來,只略彎彎唇,算作一笑,卻極是僵硬:“子夏,”聲音一滯,悠悠吐出兩個字,“抱歉——”
蘇煊一惑,抿唇笑得極淡:“何來抱歉一說?”
一陣長長的沉默,陸子翊眼神瞬了瞬,浮上一絲自嘲的笑,似問人又似自問:“子夏可知為何寧王派去江寧的使者會被截在半路?”轉頭視線落在遠處,“是我,是我叫人告訴了廉王——”
雖看他方才神情已猜到了一兩分,真到聽他親口說出還是不由一驚,亦是沉默片刻,緩一聲問:“為何?”你明知這般做的後果於那人會是什麼!
陸子翊笑得愈發虛幻,嘴角還彎著淡淡的眉眼間卻已蓄滿憂傷,抬頭望著凌亂虯枝,笑一聲道:“謀逆之罪有多重我不是不知,只是,若此時收手還有迴旋的餘地,倘他果真自江寧引兵來,一時兵敗,到那時罪名坐實,再要回頭都不能了呵!——”
“你如何便知他會兵敗?”
對面的人垂下頭,看不清面容,聲音漸低:“我不是知,是怕……所以,這一次,我必須賭……”許久,抬頭,“只是不想竟會牽連這許多的人,”扯出一絲無奈的苦笑,“皆是我的錯呵!——”
又笑一聲默然舉步,走到門前,伸手推開,院中重重兵士便現在眼前,陸子翊卻似未見,回頭笑笑:“子夏進去罷——”
進寺之後,愈覺出這清涼寺的荒蕪,滿院枯草間不知何年碎落的瓦礫,牆上還攀著早已枯萎的殘藤,配上四圍立著的面無表情一身戎甲的兵士,不但未添人氣,反倒多了幾分森然。
有人上前來問,袖中抽出梁毓塞過來的令牌遞上,側頭望見身邊的人亦是遞上一塊令牌,接了牌子計程車兵細細辨認了令牌,冷峻的臉上神色略鬆了鬆:“既是廉王和太師手令,兩位可以進去了。”
陸子翊接回令牌,袖入袖中,輕聲道:“子夏隨我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