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出父慈子孝的戲碼……
拉滿弓,然後屏氣凝神。瞄準著紅心的眼隨著高漲的恨意在箭矢貫穿樹幹的剎那,倏地掠過一絲適逢解放的快意——
趨前數了數藤樹上殘留的箭孔,他習慣認得每一個深淺不一的傷痕,每一個洞裡頭都埋葬了他的委屈,他的怒意,他的不滿,以及他的嫉妒。他用這種方式一點一滴記錄下成長滋味。他記住那個頂戴尊貴姓氏的女人是如何對他頤指氣使,他更記住她喜歡這棵樹,所以他特愛挑它下手。
無奈父親的臂膀只會瑟縮在那張華麗而繁複的衣袖背後,起初他還以為他的沈默不過是出自對家族姓氏的尊重,可日子一久,他反觀那應該是懦弱。
在他的印象中,與懦弱對比的名詞是勇敢,可父親從來都搭不上這個字眼。他費解他當年又是本著什麼心情提刀揮向母親?
那年他才六歲,童智未開的年紀哪裡懂得什麼叫做死亡與背叛……
只記得溫熱的血噴得整臉溼淋淋,他怔怔看著鮮紅色的液體快速流出母親那片白皙的身體之外,當刺眼的紅白布滿了燈影搖曳的黑夜,他看見斗大的眼淚滴入紅色的液體中,母親顫抖著張大著口,始終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然而最終的凝眸一望,卻無意擴散了整泓悲哀的氣息……
他想過去摟起母親,可是卻被父親給拉了回來。那一夜,是他第一次慈愛的擁著自己同時也是最後一次,他還傻傻伸出手去撫平他唇邊那抹悽楚的微笑。他相信了他編織的謊言,他體諒母親在經歷無數爭吵之後疲累的身心,所以他們離開了,為的是讓她好好休息……
那幾天,父親任母親一個人待在那間寂冷而寬敞的房間,幾日後,父親牽著他的手走出了門口,之後又領他踏入另一扇朱漆大門。
他記得那門檻高的他得用力跳才跨得過,那座華麗的府邸外頭還築了高高的圍橋,更冰冷的隔開了外頭俗鬧的世界。
他記得當時裡頭群芳爭豔,百草逢春,有綠池春泉,白石櫻木,他還聞到空氣著飄著不同於母親氣息的淡淡花香味。
那是幾名額頭點著蛾眉的侍女正朝他們走來,他留意到她們在見到父親之時雖是低頭走過,但那唇邊輕掩的笑意卻是曖昧不明。他下意識不喜歡那樣的氣氛,他皺起眉頭,拉了拉父親的衣袖,他告訴他他想家了。
父親僅是抿起唇,並不發一語。他沈默領他走上回廊,不久,便見方才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侍女們正簇擁著涼亭內一名身著十二單衣的豔麗夫人。
又拉了拉他有些僵直的衣袖,更見他一臉難色。只他驀地低聲叮嚀自己道:「昭雅,記住,在這兒你只能喊我伯父,千萬別說溜嘴……」
「為什麼?」他下意識搖搖頭,總覺得事情不對勁。
「不為什麼。聽話,休教我為難——」
「可是——」正想抬起頭抗議些什麼,亭內那名嬌豔卻大腹便便的夫人已在使女的攙扶下慵懶起身。
「政輔,你怎麼還不過來呢?」夫人巧笑道,那唇邊的笑容明豔的教人睜不開眼睛。
「我帶了個孩子來見你。」
父親執過他的手,將他送到了面前。「他是我那早逝的遠房親戚的遺腹子,我覺得他怪可憐的,便把他帶過來了。你不會介意吧?」
聽到這話時他簡直是愣住了,他怔怔望著眼前的大人一搭一唱,那女人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起自己,他教她那種眼神看得不禁有點害怕起來,他想躲到父親背後,可又被拉了出來。
「昭雅,這是姨,快喊人。」
「啊?」他揪著他的衣襬遲遲吐不出聲音來,眼前這個女人雖直衝著自己笑,但他卻只感到一陣陣寒意。
「藍眼睛?」女人拿起扇子掩著嘴驚呼道,那眼底驀地掠過的輕賤,他瞧見了。
「我那遠房親戚是個荒唐浪子,他妻在他死後便不知所蹤了,京子,小孩何辜,說來說去都是同一條血脈淵源,你總不能教我不管吧?」
「呵呵……你都這麼說了,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呢?」女人又笑了。她毫不避嫌的拉過父親的手,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瞭了這對男女的關係,也意識到自己今後的定位——
不久之後,女人生了個孩子,他從沒見過父親湧現過那樣欣喜若狂的笑容,他激動的拉著他的手,說他有了個「弟弟」……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喜歡一個人走過幽暗曲折的迴廊,眺過一池綠泉流水,漫步到被華麗做作堆砌的假石邊。
環境的加成,提前了懂事的年紀。距離元服之禮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