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與池風歇功力高深,亦是無礙。
只有祁薄陽愈是上行,愈是覺得胸肺壓抑,知這山高氣清,他初來乍到,尚不習慣。
但他此行所為是拜入太虛道,如此小事都經受不住,來日又該如何自處!
他謝絕了沈醉的幫助,埋頭前行。
漸覺呼吸沉重,胸口悶痛,步履維艱。
風獵獵如刀,打在他的臉上,袖下十指握緊成拳,臉容無波,咬牙不松。
鼻尖氣息愈發清冽,呼吸之間肺腑間漸覺清涼一片。
他此時方明白了那句——天下清氣起西北,西北清氣起崑崙。
於此地修行,這進境自然是難以估計的。
太虛道最上的天庭,其實是一座白玉平臺,位於崑崙之巔。
放目望去,彷彿天下盡收於眼底,方覺自身渺小。
池風歇常年在此,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倒是沈醉自上往下看去,閉目長嘆:“天地……”
一聲嘆息之中說不盡的悵然,祁薄陽不禁略有心悸。
“十數年未見,沈島主別來無恙。”
祁薄陽大震,循聲望去,卻見本空無一人的白玉臺之上赫然站著一人。
池風歇端謹地站在那人身側。
他此前從未見過這人,但只一眼他便知道這人必是葉抱玄。
他見過看似溫文爾雅的醒挽真,也見過心懷慈悲的宣識色,但那二人無論氣度風姿,俱都無法與眼前之人相較。
葉抱玄穿了身黑白雙色的衣袍,式樣卻與池風歇所穿相同,玉冠束髮,行步朝他們走來之時,長髮衣衫為狂風吹動盡亂,卻無一絲狼狽之感。
沈醉似乎也為他的風姿所折,略停了一下,方才道:“我接掌蓬萊時,有幸得蒙葉道主前來恭賀,如今細想來,彈指間卻是十數年過去。”
葉抱玄伸手理了散亂的頭髮,微微點頭:“確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傅島主來我崑崙一敘,音容笑貌,歷歷眼前。現下……”
沈醉的師父與葉抱玄是百年的知交好友,抬眸舉手便知對方心意。葉抱玄當年本以為自己會先走一步,卻不想那個老朋友反而先撐不住了。人活得越久便越是寂寞,拔劍四顧,沽酒惆悵無人和,原是知交零落。沈醉與他的確十數年未見,但資訊卻不曾短過,祁薄陽之事也是早已告知。
葉抱玄目光在祁薄陽面上只一掠而過:“神清骨秀,眼光湛然,筋骨絕佳,的確是好人選。”
自葉抱玄現身之時,祁薄陽便忍不住盯著他看。
他的眉毛如醒挽真一樣纖細,卻又濃黑如墨,上挑而起,眼眸幽深,鼻若懸膽,唇薄如紙。只長相而論,祁薄陽這一生便未見過比他更出眾的,況且此人氣質更是讓人過目難忘。
他走來之時,似帶著西北千年冰雪,眉宇間無半分凡塵煙火氣。
這樣的一個人,只是眼見,便讓人覺得心神為之一清。
此時葉抱玄開口說話,他才驚醒過來,俯身誠心誠意地喚道:“葉道主。”
葉抱玄點頭讚許:“不必緊張,三日之後你便是我的師弟了。”
雖然葉抱玄如此說法,但祁薄陽仍然沒有流露出一絲輕鬆來。
方才見了對方,祁薄陽是真正明白了何為天下絕頂高手。
醒挽真、宣識色與葉抱玄,縱然氣質不一,但無論何人,給人的感覺卻是坦坦蕩蕩,無所遮掩。或許他們也會有鬼蜮伎倆,但懂得該放則放,灑脫自然,從無拖泥帶水。贏得光彩,敗也敗得風光霽月。
若是想傲視天下,心智、武功無一可缺,除此之外,還有沈醉曾說過的一顆本心。
一個時刻想著算計的人,無論他武功如何高絕,也無法真正站在巔峰。
因為他的心,根本裝不下這浩大天地。
他之前曾問過沈醉他的本心是什麼,對方卻道本心與心魔只一字之差。
此時他若有所悟。
沈醉與葉抱玄諸人走的是兩個極端,葉抱玄看見的是天下,沈醉所為的只是自己。
至情無情,至公至私,若到極處,不過殊途同歸。
只是他來日必會與葉抱玄一樣,走上前一條道路。
到了那時,他與沈醉又會是何種結局收場。
葉抱玄代師收徒,定在三日之後,並未邀請他人前來觀禮。
而沈醉作為唯一觀禮的外人,便在崑崙山住了下來。
他身為蓬萊島主,自然是住在崑崙之巔的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