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他:“今天幾號?”
他想了想,說是八號。
我又問:“幾點了?”
他說:“九點。”
我顧不上別的,一鼓作氣爬了起來,見兩腿盡是淤青,又想起那日所受的折磨,憑空打了個寒顫,尋著長褲卻發現上面泥跡斑斑,急得團團轉。杭志永攔住我,說你要幹什麼去?
我便兩眼放光看著他,說老杭,把你西裝脫下來,脫下來給我。
今天是佟帥案一審開庭的日子。我知道,有很多人不希望我出庭。這樣一來,邏輯便十分順暢:因為我的不合作,不希望我出庭的人,在幕後導演了這一切,手段不可謂不專業,並非單從身體上對我進行懲罰,精神上也是循序漸進的折磨。
這事我聽說過,這罪我也見同行受過,我突又然想起畢業酒會上,林寒川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賈臣,你看我們這專業百十號人,將來一半註定是要被另一半搞的。”
我意氣風發地問杭志永:老杭,這事你會攔我嗎?攔我你就是孫子。
杭志永嘆了口氣,說賈臣,你先養好身體。
我便問他:“誰讓你來的?誰通知的你?林寒川對不對?”
我憤然抓起床頭的保溫杯,用盡力氣擲在地板上,我雙眼充血,朝他狂吼:“杭志永,連你他媽都跟我說假話?你他媽都變成他們養的狗了?你他媽還有臉跟我說站著跪著?脫不脫?!”
我想我大概是瘋了,但在經歷了那麼瘋狂的事情之後,我覺得我真該做個瘋子。這世上統共就兩種人,瘋的,不瘋的。選擇也簡單。我突然狂笑,想這瘋的裡面,指標又被我佔去一個。
杭志永愣住了。他從沒見過我這樣,像頭髮情的獅子,像只看見紅色的公牛,原始,野性,毫無遮掩。他看著我說:“賈臣,我怎麼感覺我好像就沒認識過你。”
這一刻我清晰地感覺到了體內的獸性,一種天然自發的不妥協與叛逆,它們是自然秩序的表徵,又是對作為個體存在的尊嚴的維護,是個極妙的矛盾體,完整的悖論。
我說:老杭,說出來不怕你笑,我以前總恨你,恨你比我有才,恨你站得比我高。我沒法欣賞你,因為我是小人嘛。你這樣的少,我這樣的多,我當然也會吹捧比我有才的人,可那是建立在對方也看得起我的基礎上,如果你看不起我,對我沒有利用價值,那麼對不起,我不僅恨你,還要幫著別人踩你。小人的邏輯嘛,你也不會懂。
杭志永嘆氣:“你別這麼說。”
我又說:老杭,你是不是總想問,這個世界怎麼了?為什麼才與德成了悖論,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你先把西裝脫給我,借你的德,借你的殼給我套一套,給我壯壯膽,讓我去做件事。作為回報,等回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他便笑了,溫柔,溫暖,像站在山頂遭遇的第一縷陽光。他說:好,故事要精彩。
西裝還帶著杭志永的體溫,計程車上我打電話給袁城,他說他正要出庭,讓我好好休息,我說我不到,丫的誰敢開庭?
法院門口,遊蕩著法警和便衣警察,有自發前來聲援的老百姓,三三兩兩地聚成一個個小圈。
雙方在對峙,誰都不敢輕易行動,就像是個微妙的平衡點,等待著什麼去打破。
終於,下階層那方有了動靜:一個穿著N大文化衫的學生悄悄地、輕輕地從褲子口袋裡扯出一塊布條來,不,只是一個邊角。五個點,在他周圍散佈著的五個點,迅速地、急切地朝他收攏過去,嫻熟地將他撲到。那張布條被連根抽出,瞬間不見了去向。學生無助地抗議著,高呼著,然而他的同伴也被其他收縮點給牢牢控制住。
只聞稚嫩的吼叫聲。
只見初冬街頭冷空氣裡哈出的熱霧。
我邁著還不熟練隨時可能跌倒的步子,艱難地走向門衛。但這感覺很妙,不,我想說,妙極了。以前我走路,總是左腳邁了,右腳跟上去,僅此而已。
我想出示證件,林寒川卻從天而降、如幽魂般截住了我,他壓低聲音說:“你身體沒好,我送你回去吧。”
他是貼在我背後說這話的,說完他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右臂。這是個相當曖昧的姿勢。
我冷笑著問他:“你怎麼會知道我捱了打?”他愣住了,說:“你不會以為是我乾的吧?”
我回答他:“滾吧。”
他依舊平靜,輕輕嘆了口氣,說:那你進去吧,老袁在裡面。
我其時已經快站不穩,但有股強大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