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陳紀衡一邊打字一邊道,“兩個,一個四歲,德語英語中國話,說得都挺溜;還有一個一歲半。”他輕籲口氣道,“過兩天他們會來,和我一起去看媽。”
孫建軍撓撓腦袋,其實他覺得陳父去世時陳馨也不在,沒準陳母對這個女兒一樣心有芥蒂。再說陳馨性子本來就冷,不見得能幫上多大的忙。但有變數總比現在毫無進展強,他拍拍陳紀衡後背,道:“挺好的,我看挺好的。家庭幸福,還有孩子,宋姨瞧見了,一準兒能原諒你們。”
陳紀衡向後靠在沙發上,整個人隱在燈光的暗影裡,看不見表情。那種孤寂的感覺讓孫建軍心頭一軟,道:“慢慢來吧,會好起來的。”
陳紀衡偏過頭看向他,慢吞吞地道:“你這是安慰我?”
“啊……”孫建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陳紀衡身子前傾,眸子裡的光闇昧難明:“只用語言沒多大用,不如實際行動……”
孫建軍不等他說完,針扎似的一躍而起,捂著屁股往書房裡躥:“我生病了,我咳嗽,我拉肚子,我痔瘡……”
陳馨的丈夫是個金髮碧眼的德國人,個頭不高,和陳馨差不多少,職業是作家。當年和陳馨同在一所大學就讀,追陳馨可謂費盡心機絞盡腦汁,自學五年漢語,還起箇中文名字叫何極,取自張九齡的“馨香歲欲晚,感嘆情何極”。
陳馨在那所大學聲名遠播,背後人稱“冰美人”,氣質清冷對任何人不假辭色。何極發揮了德國人認真嚴謹的高貴品質,專心致志一絲不苟,自第一面驚為天人之後,窮追不捨,苦戀六年,終於抱得美人歸。
陳馨是標準的事業型女人,她本來對父母極為牴觸,陰差陽錯之下卻終於女承母業,在胸心外科頗有建樹,忙起來常常一天一宿不回家。何極本來學的是口腔醫學,但德國人十分以家庭和孩子為重,於是辭去了工作,當上作家,如今也是小有名氣。
陳紀衡和孫建軍一起去機場接他們,何極氣質略顯古板,但目光誠摯,很得二人好感。兩個孩子十分可愛,尤其是一歲多的安妮,一頭捲曲的短髮,褐色的大眼睛,雪白雪白的面板,跟個洋娃娃似的。
陳馨又懷孕了,肚子微凸,這次也是放了長假過來瞧瞧。兄妹驟然分別,一晃十年,彼此見面竟有些陌生。按孫建軍的猜測,倆人怎麼地也得激動一番,沒準還能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之類的,哪成想這兩位內斂得很,情緒輕易不肯外露,只相對而立,默默無語。倒是他們的兒子卡爾十分活潑,清清脆脆地衝著陳紀衡喚道:“舅舅!”陳紀衡摸著他的小腦袋,胸中湧上一種溫暖的情愫,柔聲道:“好乖。”
何極牽著兒子,抱著女兒,面帶微笑陪在妻子身邊。孫建軍眨巴眨巴眼睛,忙道:“那啥,別光站著,咱回家去,回家去慢慢聊啊。”
陳紀衡接過妹妹的拉桿箱,淡淡地道:“走吧,我們開車了。”
陳紀衡家裡面積不算大,一下子湧進去五六個人,明顯顯得侷促了。何極道:“不如我們去住酒店,大家都會很方便。”
“不行。”陳紀衡斷然道,“房間我都給你們安排好了,床單被罩全是新換的,你們住在這裡也不會不方便。”說著,拉過孫建軍的手,“我們住樓下。”
孫建軍心裡一百個不願意,此時此刻也不好多說什麼。何極瞧瞧他們握著的手,瞭然地笑笑。陳馨微微錯愕,道:“你們是,是……”
陳紀衡點點頭,卡爾拍手道:“我知道啦,和阿道夫還有奧特一樣,爸爸對嗎?”
“對啊卡爾。”阿道夫和奧特是他們的鄰居,一對已經註冊結婚的同X戀,何極衝著兒子豎起大拇指。
陳紀衡望向陳馨:“很難以接受?”
陳馨笑一笑,這是她回來之後露出的第一個笑容,整個人立刻變得明亮起來,她說:“怎麼會?只是媽她……”
陳紀衡搖搖頭,道:“她知道了,不過過程很糟糕。”
孫建軍極會察言觀色,立刻起身道:“我去訂飯店,晚上出去吃頓好的。”回頭叫何極,“要不要去院子裡看看?可以摘小柿子和草莓。”
德國人對園藝極為喜愛,不只是何極,連小卡爾都驚喜地瞪圓了眼睛,蹦蹦跳跳跟著父親走出去。
陳馨把女兒放在身邊,拿出根拇指餅乾給她磨牙。陳紀衡輕輕地問:“幾個月了?”
陳馨摸摸肚子:“五個月,還是個男孩。”她微微低著頭,屬於母親特有的氣質讓她顯得溫婉許多。
“你過得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