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陳馨轉過頭來,“你呢,怎麼樣?”
陳紀衡道:“還好。”他吐出一口氣,道,“說實話,剛剛得知你結婚了我還是挺驚訝的,我以為,我們都不會喜歡婚姻和家庭。”
“這就是你選擇他的原因?”陳馨注視著哥哥,她長得太像母親,連目光中那抹銳利和尖刻都很像。只是不如母親那般鋒芒畢露,咄咄逼人。
陳紀衡聳聳肩:“原因很多種,這肯定不是最重要的那個。”他頓了頓,又道,“爸爸過世的時候,你沒有回來。”
“是的,你呢?”
陳紀衡不再說話,兄妹兩個人對視著。除去父母,他們擁有最近的血緣,擁有同樣的生長環境,有過同樣的痛苦掙扎、逃離背叛。用不著言語,甚至用不著表情,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比對方更明白自己,當年為什麼要逃,後來為什麼不肯面對,直至今天,又為什麼要回來。
陳紀衡湊上前,抱了抱妹妹。陳馨下意識想要躲閃,他們沒有受過多少這種愛撫般的溫暖,從小孤僻慣了,冷不防這樣近距離的觸控,仍是不能適應。不過她還是沒有躲,反而向前靠近陳紀衡。
哥哥的肩膀很寬,很結實,再不是當初那個青澀的壓抑的陰鬱的少年;而自己,也早已不是戰戰兢兢沉默寡言的小女孩。也許,這麼多年之後,我們終於能再次鼓足勇氣,去安慰內心深處那個孤獨的弱小的靈魂,去彌補因為恐懼因為怨恨而錯失的親情,去實現屬於未來的人生的憧憬。
沒有什麼能抵得過歲月的侵襲,不知不覺過去了那麼多年,曾經異常強烈的困惑、憎恨、厭惡、期待、渴望……都淡漠了,沉澱下來。活的歲數越大,越發覺包容和理解的可貴,是錯是對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個人而已。
孫建軍,張張羅羅的還挺熱心,特地選了個挺高檔的西餐廳訂下包房,還專門去存酒的酒吧帶回兩瓶紅酒。他在這方面絕對有獨到之處,席間和陳馨何極談笑風生,風趣而不低俗,迎合但不諂媚,尤其是對紅酒品鑑,竟和何極不謀而合。
紅酒醒了一個小時,恰到好處,色如玫瑰。何極輕啜一口,含在嘴裡,兩頰微微翕動,一見便知是行家裡手。孫建軍目不轉睛地盯住他,待何極將酒液慢慢嚥下,問道:“如何?”
何極細細品味:“口感純淨而不厚重,單寧精緻略帶甜味,這是2004年的奧瓦帕樂酒莊的艾米塔。”
孫建軍連連點頭,如遇知音,喜不自勝:“我那還有兩瓶1996年法國波爾多區瑪高紅酒,哪天一定要請你鑑賞鑑賞。”
何極十分謙虛:“我以前的導師是法國人,他喜歡紅酒,我和他學過一段時間,只是略懂皮毛。以後如能請您到德國來,我一定盡地主之誼,備下上等紅酒。”他的漢語說得極好,只是書本上學來,顯得文縐縐的,還略帶點東北口音。
陳紀衡不願喝酒,陳馨更是滴酒不沾,兩人一邊吃飯一邊忙活一大一小兩個孩子,聽孫建軍和何極聊得熱火朝天,一頓飯居然吃得也算溫馨融洽。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陳紀衡準時起身要出門晨練。誰知一到樓上,見陳馨正站在落地窗前出神,回頭看到哥哥,兩人相視而笑。
“怎麼不多休息休息?時差沒倒過來嗎?”
“沒關係,過兩天就好。”陳馨看看牆上的掛鐘,“你還是每天這個時間起床?”
“是,這麼多年,習慣了,只怕也改不了。”
陳馨轉過頭,繼續望著高樓邊紅彤彤的朝霞:“我和你一樣,也曾經以為,只要離開,只要忘記,一定會擺脫,永遠不用想起。很多年以後才明白,那些東西不是想忘就忘得了的,它早就融入你的血液,就好比無論我在哪裡,依舊是黃面板黑眼睛,依舊姓陳。”她似乎感覺有點冷,裹緊身上的衣服,“其實不只是你,我也以為自己是不會結婚的。我很害怕那種感覺你知道嗎?我怕我也會像媽媽一樣,用嚴厲和苛責對待自己的孩子,讓他們從小就生活在我的陰影之中。”她輕笑一聲,“哥,說出來也許你不信,一直到現在,對我來說最可怕的噩夢,還是在高中時期考試發成績單,然後老師板著臉對我說,考得太差,要找家長。我一個勁地對自己說這不是真的,我已經考上大學了,不會是真的,但就是醒不過來……”她的眼淚慢慢滑落,“那種無助的惶恐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
陳紀衡在玄關摘下一件外套,披在妹妹身上。陳馨吸吸鼻子,拭去臉上的淚:“可我近來也會做夢,夢見父親給我講題,帶我們去爬長城遊故宮,夢見他給我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