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耀不過比他小五六歲,兩人站在一起卻如同真真差了一個輩分似的,顯得大舅愈發的滄桑,蒼老。
“來啦,楊兒,韓吶,都來啦。”大舅笑著迎上來,“吃飯了沒有?來來上屋裡。”說著要讓他們進屋去,並緊忙從門後的灶臺大鍋裡端出一盤窩頭。
張楊忙讓他別端,說已經吃過了,並從懷裡掏出紙包的花捲和鹹鵝蛋。與此同時韓耀也拿出兩個花捲,一起遞過去。
大舅笑了笑,接過來咬了口,不斷點頭說好吃,香。
面對外甥,他沒有因在意臉面而推讓,或者他自己都明白早也就沒有臉面了,太窮了,臉面吃不進嘴裡。將一大包吃食拿進裡屋去,他對坐在炕上的女人說:“吃吧,你挑一個大的,知道哪個最大麼?”
那女人穿的是張楊從省城回來第一年給她買的那條裙子,裙襬有些開線。她咯咯笑,不然又不高興了,一臉“當然知道”的表情,還真指中了其中最大的一個,然而下一秒卻拿起沒剝皮的鵝蛋就要往嘴裡塞。
“誒!”張楊忙過去攔住:“舅姆,這個不能直接吃,鹹的得扒皮,吃這個,來。”
張楊接過紙包,大舅蹲在地上,慢慢將女人的腿拿到炕沿邊,給她穿鞋,告訴她:“今天我不在家,你老頭兒不在家,你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
女人兀自在吃花捲,彷彿壓根兒沒聽見大舅的話。大舅見韓耀站在一旁看著,朝他無奈的笑了笑,意思是就這樣了,腦袋不好使。他輕輕推了她,又重複了兩次。
臨出門時,大舅同鎖頭勾住鎖鼻,這樣門就推不開了,但是鎖釦沒有按死,轉個彎就能拿下來。大舅對韓耀說,他家裡沒啥玩意兒,偷也偷不走,扣一下就是怕他婆娘跑出來,要是她在家有什麼不對的動靜,屯裡人一走一過聽見了也進得去。
仨人坐上板車,沿土路晃晃悠悠的駛往北邊大曠地,晨曦將至,火紅的初陽剛剛迎著照在他們身上,晨風中的寒氣漸漸消弭。
一路無話,到達北地一大片收完了並割倒苞米杆子的農田前,各自分了麻袋和壟溝,大舅自個兒一夥,張楊照顧韓耀腰不好不能頻繁彎腰,所以讓他負責撐袋子,他倆一夥。
大舅幹活仍十分麻利,很快翻開大片杆子逐漸往裡面靠近南山的方向去了。張楊瞄見他走遠,終於得著機會跟韓耀說話,問:“哥們兒,你跟我大舅說去,僱他伺候大棚的事。”
“我說啥,我不好說,得你去說。”韓耀道,“你跟他講,這三個棚其實是咱倆合資的,但是你怕你二姨他們訛上來,所以對外就說是我的。這麼說完了他能安心幹,而且以後你給他提成是你孝順,不然我單獨給他提成算怎麼回事兒,是吧。”
“噢,對對。”張楊明白過勁兒來了,想了想說:“那啥,我現在跟他說,現在人少,中午我怕秋收的一窩蜂聚過來再讓人聽見。”
“去吧,我在這兒等你。”韓耀幫他正了正頭上的金奈時。
“嗯,你就在這兒等我啊,別亂動,看我回來再找不著你。”說完張楊扔下長柄鐮刀,追著往南山的方向跑去。
韓耀望著他的背影,把苞米杆子踢到一堆壘成垛子,坐在上頭看著山尖上飄忽的雲,摸到兜裡有小塊的花捲渣子,拈出來扔進嘴裡嚼了嚼。
不遠處的談話聲順著風颳了過來,他側著耳朵也聽不太真切,斷斷續續的說了快有半刻鐘。
突然,張楊的音調驟然提高:“你憑什麼不要我的錢,你付出勞動了,這是你應得的,什麼叫記得我的情,我是你外甥啊!”
韓耀微微蹙眉,起身往聲音源頭走去,談話聲越來越清晰。
“大舅不要錢,大舅就幫你伺候大棚就行,大舅知道……楊兒,你孝順……我都這樣大半輩子了,大舅啥也沒有,要錢也沒什麼意思……”
“什麼叫沒意思!?人活著就有意思!到死前一天也有意思!”
韓耀止住腳步,看見張楊指著地平線處的南山,慟然大喊:“什麼叫你啥也沒有?不就是沒兒沒女麼,你難道一定要為了別人才活著,才有動力攢錢?!你只要為了你自己!人再活不起的都往上爬坡,你甘心一輩子杵在山腳下頭?”
“大舅,你才不到五十歲啊,有啥福興許都在後頭,你看,我大舅姆都能分得清大小了,她都一點點兒好了,你差啥啊。都說你讓我二姨他們給欺負住了,都說屯子裡瞧不起你,都說我媽為你操了這麼多心!咱們試試看,要是你以後賺得跟他們一樣多,咱們也利利索索的過日子,靠自己的力量蓋新房,天天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