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疊小山高。然而先頭部隊的田地通常是沒人去撿漏的,所有人都在為秋收積蓄體能,自家的田都收不過來,咋能浪費在幾麻袋苞米上。於是這個時候,輪到張楊他們獨佔便宜了。
北半球的秋日裡,由於太陽直射點已然徘徊向南迴歸線附近,人們擁有的白晝愈發短暫,尤其中國東北所在的緯度,白天的陽光珍貴,許多不必要在太陽下進行的準備工作,農民們通常選擇早起摸黑完成。
此刻距離黎明還很遠。大毛楞星閃爍在黑灰的夜空,大公雞飛撲上牆頭,英俊而倨傲的蹲坐著昂起頭顱,脖頸上棕紅鮮亮的大毛炸開。
“狗鉤鉤——”
鳴啼在寒冷的空氣中打著旋上升,回聲飄忽墜落在空曠無邊的遠方。
東屋火牆殘留餘溫,屋地中央的炭爐子時而閃一下明紅的火星子,伴有極輕的劈啪聲。炕梢緞子面的棉花後被裹成一個被窩,忽然微動了動,張楊額髮凌亂,睡眼惺忪的只伸出一個腦袋,隔著水汽氤氳的窗戶茫然的看著樹影。
直到西屋有輕躡的穿鞋下地聲,屋門嘎吱開合,廚房小灶臺的鐵鍋端上去,煤氣罐“噗”的點燃了。張楊頭腦清醒過來,推了身旁的韓耀兩把,然後披著棉被快速穿衣下地,顫慄著蹲在爐子邊穿烤熱的老式厚布鞋,從大立櫃頂摸索著尋到了手電筒,再次去揉韓耀的臉:“哥們兒,哥們兒!快點兒的清醒清醒,我媽飯都要做好了。”
韓耀咯吱咯吱的磨牙,一臉痛苦,在褥子上沉重的翻了個身,不想睜眼:“……不著急……再躺兩分鐘,我開車送你上劇院……”
“上什麼劇院,開騾子車上地裡撿苞米了!”張楊在蕎麥皮枕頭上用力捶,“起來起來,吃飯,一會兒大舅在家等著急了!”
小炕桌在炕頭擺起來了,上尖兒一大盆花捲,黃豆醬拌老黃瓜絲,五個鹹鵝蛋,大瓷碗盛了冒熱氣的糊糊粥,張母捧著一把蔥花灑進雞蛋糕,將鐵勺子放進韓耀的碗裡,看了他好一會兒,最後決定:“韓吶,你別去了,睡吧。”
韓耀端起糊糊粥咕咚幹掉大半碗,搖了搖筷子:“不妨事,我這都清醒了。”
張母仍有些不好意思讓韓耀下地幹活,再當一家人看待,畢竟不是自個兒親兒子,哪好讓他遭這份罪,看他呵氣連天的,老太太執意不讓了:“你在家吧,啊。這活兒你幹不了,成得累人了,你在家中午幫嬸兒喂喂雞……誒對早晨這頓我還沒喂呢,看看我這腦袋跟鏽住了似的,韓吶你吃完了接著睡!”邊端著飼料盆往外跑,還邊回頭囑咐。
韓耀撕了半個花捲塞進嘴裡,另一半遞給張楊,朗聲道:“沒事兒!我幹過!你在家餵雞,我跟張楊去。”
張楊正剝鹹鵝蛋,有些詫異:“你還幹過秋收?”
韓耀揚眉笑了起來:“小時候撿糧掙錢嘛,後來上學一到秋天就往郊區生產隊分派義務勞動,我跟你講,年年都頂數我收的多,你哥們兒老厲害了。”
“是嗎!”張楊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心說還真沒想到。
接著韓耀道:“那可不。當時啊,當時我就坐在苞米垛子上望,看跟我平時不對付的那幾個誰收的最多,完後我就過去揍他一頓,搶一半過來。他再收我還搶,積少成多麼這不是。”
張楊:“……”
張楊特別後悔向他提問,喝完了糊糊粥徑自去拿張母的“金奈時”牌花頭巾圍上,在下巴頦打個結,上隔壁老吳家牽騾子車去了。
——說到這個金奈時,其實還是有緣故的一件事兒。
有一次過春節來祈盤,張容吃多了半夜想拉屎,張母怕她大孫兒凍著,就給找了條自己的花頭巾給圍上了。張容拉屎的時候還真一絲兒風沒吹到腦袋,高興的說:“奶奶,這個好!可暖和了!”
張母笑著答應:“那是,禁耐蝕!”
張容一聽立刻覺得雖然沒聽說過但是好厲害的樣子啊!回家就跟韓耀說:“爸,你去商店看看有沒有金奈時牌的帽子,買一頂戴,可暖和了!我奶就用這個牌的。”
“行。”韓耀應了聲,若有所思的叨咕:“金奈時,有這個牌子?”
那必須是沒有這個牌子的。韓耀到百貨大樓從上走到下,逢人就打聽金奈時,誰都沒聽說過,那個銷售員都讓他問蒙圈了,強笑著說:“先生,您說的這款牌子比較高檔,建議您到國商、亞細亞或者世界之巔,應該可以找到。”
然而韓耀差點跑到真的世界之巔了都沒買著,回家問張容;“兒子,你確定叫金奈時?”
張容確鑿的點頭:“金奈時!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