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真是……難為仇公子了。”
仇牧自顧自地道:“還是表叔知道我心,他來信對我說,既然憂思於五髒之內,幾近具焚,何不若抒懷之於筆下?我這才明白醒悟,是啊!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我為何不能借此抒懷,傳之於後世呢?”
古驁道:“……仇兄這個想法,倒是極好的。”
仇牧點頭道:“正是如此,因此我第一幅便畫了《攝政王落馬圖》。我將自己當日心中之憂愁、之困苦,之擔憂,之矛盾,之緊張……全以畫筆託付於圖中了。落筆之後,我方發現,心中靈犀一動之間,果有所成……在下所有畫作之中,以這幅為最佳,多虧表叔提醒,因此我已把那幅畫遙贈予他,寄送至於上京。”
古驁心中一動,問道:“冒昧問一句,尊表叔身負何職?”
仇牧道:“御史。”
古驁又問道:“……那此事後來呢?”
仇牧道:“此畫作完,我心中大石去了一塊,實言相告,我與雍馳二人自小情同手足,此番不得已,致胸中積鬱甚深……也正是因為積鬱甚深,下筆才猶如神助。我今生,怕是再也畫不出如此好的戰圖了。”
“那真是恭喜仇公子了!”
仇牧擺了擺手,自顧自地敘道:“我心中也著實高興,情誼這一關,在我心裡,總算是過了。我胸中所悶,當日還有一事,那便是覺得對北地將士不起。其實要說家仇國恨,天下人莫我能及。我盼望著北地將士披甲還鄉,雪恥報仇,收復那半壁山河!然我亦知,行軍並非我之所長,因此我心中,寄望於漢王你……就有了這副《漢王徵天水破戎圖》。”說著,仇牧伸指輕敲著石案:“可惜……”
古驁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我才寥寥畫了幾筆,就覺得畫中意蘊,下筆時把握不及那副《落馬圖》。此中場面太過繽紛熱烈,好似我自己幻想破戎的夢境。後來我細細忖度,出戎定是蒼莽意,又有驍勁北風,才有壯士一去兮的豪情!今已深秋,馬上入冬又是嚴寒,我只看見漢中郡各處在籌集糧草,卻不曾見漢王你金戈鐵馬……無身臨其境,便無感同身受,總覺得那筆下神韻,沒有《攝政王落馬圖》形貌豐滿,因此我暫時擱筆,準備隨你一道徵戎以後,再將畫作完成。”
古驁道:“你說到徵戎,我正有徵戎之事,想與你相商。”
仇牧似乎還沉浸在他為自己勾勒的浪漫情懷裡,半晌沒有回言,過了一會兒,仇牧運完了那股蕭然之氣,這才對古驁道:“不知漢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我只想問你,到時候北軍,是隨漢中軍一齊出天水罷?”
仇牧道:“這個自然。”
古驁道:“那你可曾想過,糧草供應一等,該如何辦呢?”
仇牧一時失語:“這個……”
古驁見仇牧並沒有打算,便道:“日後漢中黔中出糧,供抗戎之軍使用,可仇兄想必也知,這北上抗戎,糧草,可是一個無底洞啊……目下,我準備以屯田戍邊,若是仇兄有意,便讓北軍與漢中軍一道屯田,你看如何?”
仇牧道:“這些我都不懂,你既然覺得這樣好,那便這樣。只要能抗戎,仇某莫不遵從。”
古驁道:“若是一道屯田,這屯田分地,收繳糧草,共同分配一等,我與你,還有虞太守、懷公子四人,便該總領起來,北軍也該由我們統一排程。”
仇牧道:“你這方法極好,便依你之意。”說罷仇牧又想了想,道:“你也去過北地,你在漁陽郡,和典兄二人還在軍營中住過許久,北軍弟兄們都認識,我但開了口,他們定會聽漢王號令。莫要憂心,你只管去做便是,我信得過你。”
古驁道:“仇公子真乃豪傑。”
仇牧苦笑:“因為我人在中原,致漁陽郡失了北地,我知道天下人都輕我不通軍務。今日我既痛定思痛,便不該拖泥帶水。”
古驁擊掌道:“好!仇公子雅量,我與你戮力抗戎,今日不如以酒為盟。”
仇牧同舉杯:“我與漢王飲。”
***
蕭瑟秋風今又在,朝堂上幾番風雲,換了攻守之勢。
耀陽當空,秋高雲淡,南飛雁不回,望斷回雁峰。上京之內,雍府之中,虎賁諸將早已發現,雍馳自從漢中回京,便彷彿失了從前那獵人般從容不迫的狩獵興致,與那信手拈來籌謀,彷彿一瞬間全亂了套,再也無法算盡機關。
可今日的雍馳,卻似乎與前些時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