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話:“《登科錄》這等物事,不是隱士看的。”
徵士聞言大笑,於是將這話寫入書信,去供麗天一笑。麗天果然也大笑回信:“為我所累,君竟成身隱不心隱矣!”關於自己科舉的事,只是輕描淡寫帶過:“幸不辱命,僥倖佔魁。一第不足喜,唯愁來年南宮,又入一番棘圍耳。”於是徵士才知他不但中舉,並且中了順天鄉試第一名,俗稱“解元”,緊接著就是明春的會試。王閣老昔年會試第一,殿試第二,雖然次於狀元卻駸駸然與狀元並駕齊驅,麗天自是以父親為榜樣,目光只在前三甲賜進士出身,餘者都不屑論了。
會試是舉國盛典,比鄉試更為要緊,徵士不好多去信打擾,只是山中靜候佳音。豈知二月初,春闈未開之前,麗天忽然來了信,文字凌亂,草草幾句:“近中口語,境遇甚惡,思君不置,能千里命駕,慰我愁城否?”
徵士見信失色,知道以麗天的剛強,素來不作軟弱語,此信語焉不詳,卻是懇求自己去京安慰他,他說“近中口語”,卻不知是怎樣的誹謗詆譭,導致他如此彷徨無助?這時也不顧隱居清靜,急忙下了山,先去太倉州向王氏子弟打聽。王冏伯卻不在家,去年就已經入京就任了。其餘人一時也找不到,只能折返華亭,回自己父兄家裡。
陳家門庭是中戶人家,他入山隱居,父親有兄長奉養,見到他來,一起七嘴八舌告知新聞:“了不得!儂識得個相府王公子,阿是在北京出格大事體?蘇州處處都在講,松江也統統曉得了唷!”
徵士按捺心驚,說道:“拿邸報來我看。”但陳家不是為官作宰的門戶,日常不看邸報,家僕為他出門去跑了半個華亭縣,才從一個鄉紳家裡討到了本月數份邸抄。翻到一份,傳抄著最近最熱門的奏章,標題赫然是:“禮部主客司郎中高秋華,奏為順天鄉試情弊可疑,宜加簡閱,以正視聽,以嚴大防事。”抄錄的彈章內文,指摘了一系列錄取不當的舉子之後,儼然列著麗天的名字:“自昔張居正掌柄,二子連佔高科,人言藉藉,大臣之子致身青雲,不復能見信於天下……王辰素號多才,豈其不能奪魁一經?而人之所共疑者,為其輔臣之子耳。是以乞請並將榜首王辰,與前者嫌疑數人一同覆試,則大臣之行跡可明,而王辰之掄元亦不為可疑已矣。”
徵士持邸報的手不禁發顫,雖然不入仕途,卻也知道這些貌似委婉陳詞的話語裡,卻句句都是最嚴厲的指控,直將麗天比作昔年張居正二子——昔年張居正弄權,讓自己兩個兒子連續登上進士榜首,導致士林滔滔,聲討不已,張居正死後終究導致清算,張氏二子一被迫自殺,一被流放煙瘴,至今不赦。從此後大臣子弟科舉,無不小心謹慎,生怕重蹈張氏覆轍,那是眾目所視,眾手所指,一旦沾染“可疑”就再也難以洗刷了。
麗天所謂“近中口語”,遭遇的就是這樣的詆譭和指責。這是對舉子來說,比落第更不堪的羞辱:涉嫌科場舞弊,勒令覆試。
這時候徵士再顧不得不沾官場的戒律,便即在家中草草收拾行裝,欲待上京去與麗天相會。還未起行,山中卻又轉送了麗天的第二封信來。
這封信卻是長篇大論,絮絮訴說了自己被汙衊舞弊、勒令覆試的種種委屈和恥辱,語氣雖然憤激,思索卻似乎冷靜了許多,收回了自己前信的請求,反而勸徵士不要去北京,言道:“事已不堪,情實難忍,我屬無奈,胡為乎玷君之行?請休北征,待餘南下。當與君把臂遊山,風雨聯床,共話一段炎涼場事。君有旨酒,務必藉以一澆胸中塊壘耳。”
他顯然憤懣萬分,卻也不得不接受朝廷所要求的覆試,來驗證鄉試是否當真舞弊。這對心高氣傲計程車人來說,無疑是絕大恥辱,然而不覆試又不能證明清白,就會從此成為終身恥辱。
然而徵士也明白,縱使覆試透過,這恥辱也洗刷不清。青蠅集於白璧,猶可揮之而去,素絲染作黑皂,卻是永久洗不脫的顏色。
就如麗天終於來到他山中,借酒澆愁的時候,頹然嘆息:“仲純,世上至醜至辱的汙名,今番強加在我身上——我是再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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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未開花之四 。。。
“心尚可洗,世間更有何物可汙?”
山中泉水清澈,烹茶最佳,徵士給這道泉水取名叫作“洗心”,以清茗平息麗天頹喪焦灼的心情時,就以這句話相慰勉。
麗天在徵士山中只住了七天,就再度辭別白石峰上京。徵士擔心他情緒不佳,這次不用他邀請,自願下山相送了一程又一程,同舟直到丹陽,尚自不忍分別。麗天反過來開解道:“你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