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在笑:“我在城門特地擦過了臉,哥哥怎地還是看出我哭過?就恁般眼毒。”柳生聽他否認有事,稍微放寬了心,微笑道:“你哭過,我還能看不出來?你等一歇,我託隔壁小王先生替我照看一下攤子,帶你回我房間去講話。”
紹先才看見左邊年畫攤還是那個年畫攤,右邊相面攤卻已經換了個測字的招牌,坐著一個瘦弱眯眼的青年人,同樣戴著破頭巾。他問道:“相面的王先生呢?”柳生道:“自那年落第回來就生了病,拖了幾年,今年亡故了。這是他兒子小王。”囑託了幾句,就攜著弟弟的手走出來。
他一直在不歇手的寫春聯,手掌是溫暖的,紹先卻是一路騎馬手指冰涼,凍得跟冰渣也似。柳生一面走,一面就輪流將他的手放在自己雙手中間不停地搓,替他暖手。紹先心底的酸楚又湧上來,走到廟內無人僻角,就忍不住返身回抱住哥哥肩頭,叫道:“哥哥!我有話和你說。”柳生道:“還有幾步就回屋了,外頭冷,回去再說。”
可是紹先積攢了一路的心思,甚至是幾年的心事都一併湧在喉頭,幾步路也覺得遙遠,難以忍耐,仍然抱著不肯放,說道:“我真是有話和你說。”柳生被他抱住沒法走,只得道:“好罷,說罷。”
紹先卻暫時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哽了半晌,才忽然道:“哥哥,為什麼賣了房子助我成親?”柳生道:“我不曾賣,只是押出去了,押了十年的期。這十年裡你若是有積蓄,就自己贖,我也賺錢助你一點點。要我獨力贖是不能的了。其實不如賣絕,不過你將來或許要回鄉,還是留著贖頭的好。”
紹先不待他說完,就急聲道:“我才不管那房屋的事,我是問你,為什麼助我成親……為什麼你肯同意我成親?”柳生道:“這話奇怪,成親是人生大事,我為什麼不同意?我沒有力量幫你娶親,總不能還攔阻你娶親。”
紹先心底翻倒了五味瓶,半晌才道:“你說的是冠冕堂皇的話,我就不信你樂意。我們原本說過無數次,一輩子在一起……我也許諾過的,這輩子只睡你一個……我不信你都忘懷了,不信你都不介意。”
他最後幾句話幾乎在嚷,一聲聲撕裂著心頭依約舊夢,溫存甜蜜的情話塵封已久,揭開來才見血肉淋漓,原來這些年都不曾長全這傷口。柳生聽了臉色也變了,蹙著眉左右看看無人,才低聲道:“不要嚷,這些話……哪裡是此刻說得的,當心被人聽見。”
紹先全身都在顫抖,說不出話。柳生道:“你要成親,這事原本很好,何況我見蔣老爺信中說,要替你求親的那一家,是吏科的言官首領。我記得你也說過,你最怕言官參你,我們的事……雖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終究也是個大心病,你若有個言官的岳父維護你,這顆心也可以完全放落了。官場上的事我完全幫不了忙,你要自己努力做官,平平安安直到老。”
紹先聲音嘶啞,沒有別的話可說,只是反覆的道:“你都不懂,你都不懂。”
柳生抽出被他摟抱住的手臂,微微退了一步,伸手給他擦汗。這時候紹先已經比他高了一頭,需要仰頭才能看見對方面上神情,他就這般仰頭細細瞧著,自己眼圈兒也漸漸有些紅,說道:“我是不懂。世上沒有事值得恁般發急,你也不該。”
紹先一迭連聲道:“胡扯,你懂的,你懂的!”他方才反覆說“你都不懂”,這時候又嚷“你懂的”,語無倫次,柳生也不和他爭辯,只是細細瞧著他。紹先忽然哽咽了,道:“你要是不懂,為什麼你至今也不娶親?為什麼卻同意我娶親?你自己都被我害得至今不娶……”柳生截著話道:“你發痴了!我並沒有自己不要娶親,我娶不到親的,你都忘了?”
紹先驀然呆住,柳生道:“你都忘了,我早年就告訴過你,我少年時因為被人欺負過……鄉里壞了名聲,本地是沒有好人家肯和我做親的。”他想了想自己失笑了,說道:“你是痴的!原來就為了這個,自己在京城孤單到今日?根本沒有的事,完全不怪你的——你不記得也不怪你,還是你小時候我跟你說過的了,我以為你會知道。”
紹先想說:“你胡扯,我知道你不全為這個,還是因為我。”可是此時此景,一味追索這句話似乎是荒唐的事,只能抓住哥哥替自己擦汗的手,半晌顫聲說:“哥哥娶不到親,我是做兄弟的……我也不應該娶親,你為什麼還要同意我?”柳生皺眉道:“怎麼還是繞這句話?你不是這麼犟心眼的人。再說,我也沒說我今生就真的娶不到親,等我離開此地,有了一官半職……”
紹先失口道:“哥哥準備中舉後娶親?”柳生搖頭道:“我不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