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髭鬚,看去很是猙獰可怖,只有那雙眼睛,還能辨認出少年郎的坦蕩與清明。薛崇簡將那枚腰牌塞到綏子手中道:“你們回去一路關卡重重,在皇帝下詔通緝你前,這個牌子都好用。”綏子淡淡一笑道:“我拿去了,你怎麼辦?”薛崇簡亦是爽朗一笑,瞥了來俊臣一眼道:“我禍已經闖大,不多這一點。”綏子道:“我要回西突厥繼承汗位,收拾咄陸五部兵馬,若是你們無處可去,就來找我。”薛崇簡笑道:“你先去把汗位搶回來再說。”綏子道:“吐蕃王與我咄陸五部交情不淺,我會去他求助,借兵復位。”
薛崇簡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也就是前幾個月,自己和綏子還在射獵打球,賭酒角力,悠遊山林之中,出入胡姬之肆,鮮衣怒馬,盛氣凌人。那時候,他們都安然地當著大孩子,永不會想到,突然間人生道路就會變得如此狹窄,除了拼死一搏,別無選擇。他要回去救李成器,這隻突厥的少年蒼鷹,要飛到萬里之外為汗位拼殺,也許他們都會輸,會死,卻不是坐以待斃的窩囊死法。
他用力一拍綏子的肩膀,笑道:“我等著聽你繼位的訊息。”兩人驟然緊緊相擁,薛崇簡聞到綏子身上傳來的,突厥人所特有的汗氣、奶氣、羶氣、泥土的澀香氣。儘管綏子自幼便在神都長大,漢人華貴的綾羅、清雅的焚香,都不曾讓這氣味消失。那種像是牛身上一樣的氣味,曾讓綏子受了漢家勳貴少年許多嘲弄,也曾讓薛崇簡不願離綏子太近,怕自己沾惹了他的味道。現在薛崇簡對這味道肅然起敬,他想,他的朋友一定能夠當上可汗。綏子的字寫得不好,不會作詩,劍法不如漢人漂亮,吃飯的模樣總是粗魯,身上還有蝨子,但是回到那片草原,跨上戰馬拿起弓箭,他就是勇士。這突厥少年不曾被漢家的富貴綺靡磨滅了本性,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種族,若能守住他最根本的信仰與忠誠,就不會消亡。
薛崇簡目送綏子一行人上馬遠去,低下頭又狠狠踹了來俊臣一腳,那車伕也是可汗府中派來的,問他道:“這個人怎麼處置?”薛崇簡彎腰割斷來俊臣身上的繩子,道:“他醒來了自己回去。若是有畜生來吃了這塊爛肉,就真是天不容他,與我無尤。”他將短劍還插入靴內,道:“去城北。”他抱緊李成器,剩下的一切,都要他們承擔了。
今日城內有花燈,城郊反倒幽靜地連個人都看不到,薛崇簡索性將車簾拉開。入夜後雪已停了,彤雲散去,東方一輪朦朧寒月漸漸升上山頭,連綿北邙山在清光下溫柔起伏,似是被人用淡墨隨意塗抹於屏風上,近的觸手可及。他從前在神都郊外的山林中行獵,也曾來過邙山數次,卻從未在寒冬之夜,在一輪圓月下看到如此悽清幽靜的遠山。一首古老的歌謠倏忽鑽入腦中,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他長了十五歲,今日頭一次覺得死亡近在咫尺,看到這朦朦月色漫漫山巒,聽著李成器細細的呼吸,心下逐漸平靜。
到了城北一處郊外,一輛仕女的油壁車早等候在那裡,車上一個蒼頭看見他們過來,向車內低聲道:“四姐,他們來了。”一隻春蔥般纖細柔白的手挑開車簾,露出一雙剪水秋瞳來。薛崇簡的車駛進,那女子款款下車,含笑道:“這麼久,還道你死在阿來子手裡了。”那蒼頭笑道:“薛押衙是霍驃姚復生,出入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般,怎會虧折在小人手裡?今日大節,四姐還該說吉祥話。”
薛崇簡揹著李成器下車,也無心理會他們的玩笑,匆匆就要上他們的油壁車,那女子閃身攔住車門,伸出手來,臂上一串金釧在靜夜中叮噹作響,笑道:“我要的東西呢?”薛崇簡不耐道:“回去給你,現在得趕緊走。我表哥重傷,你預備藥了麼?”那女子輕抿嘴角,在薛崇簡額上一彈道:“你拿出來,就車也有,藥也有。否則,好走不送。”薛崇簡被她氣得無法,他揹著李成器,騰不出手來,道:“在我懷裡,你自己拿!你這人,當真沒心沒肺不知輕重!”那女子也不顧忌,將一隻柔荑小手探入薛崇簡懷裡一陣亂摸,道:“你看你表哥性命是重,我看我的終身是重。”她終於摸到那張紙箋,取出來藉著車上琉璃燈一看,一張芙蓉秀面登時如十萬春花綻放,驚喜道:“阿翁,阿翁!是真的,我脫了籍了!”她歡喜之下,忽然摟住薛崇簡脖子,在他臉頰上脆亮地親了一口。
那蒼頭笑得甚是欣慰,拈著鬍子嘆息道:“恭喜四姐修成正果。”
薛崇簡又急又窘,跺腳道:“你再囉嗦,我就奪過來扯個稀爛,再砸了你家,綁了你和你姘頭去遊街!”那女子面上微微一紅,呸得啐他一口,一扭薛崇簡的耳朵道:“當心我送你去見你阿婆!”卻閃開了車門,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