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器在無數攢動的火光人影中,跟著薛崇簡拼命向院外狂奔,其間有羽林守衛阻攔,皆被薛崇簡用劍刺倒。李成器腳下數度磕絆,想是被踏到了屍體,在這生死交睫的一刻,刀光劍影就在身側,誰也料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反倒沒有清晰的恐懼感。唯一分明的知覺是有溫熱的液體淌過自己手腕,他知道這是薛崇簡的血。
身後隱隱還有殺伐呼喝之聲,卻未再有守衛追上來,薛崇簡這才稍稍緩了步子,見自己身邊除了扶著李旦的那兩名萬騎,只剩下一二人,回頭一望百福院的方向仍然是火光晃動,料來是萬騎健兒們拼死為他們擋住了追擊。他雙目一熱,此時卻也無法再想更多,向那幾名萬騎道:“報訊!”當即幾人齊聲高喊:“百福院太平!”他們人數雖然不多,但數個聲音聚在一起,卻也聲徹於內外。
薛崇簡喊罷,帶著李旦與李成器繼續奔跑,快至玄德門時,忽然聽得門外一聲震耳欲聾吶喊,接著那扇巨大的宮門陣陣聳動,如同被巨浪拍打的堤岸,發出痛楚的轟鳴。李旦問:“你的人?”薛崇簡只答:“葛福順!”
那股洪流驀然衝開了夜間緊閉的玄德門,無數身著甲冑的將士如黑色的潮水奔湧進來,迎面撲來的風中帶著煙火氣、血腥氣、畜生的腥臊氣,如長長的火舌舔過他們的面頰。地面被人和馬匹踏得震動不已,一身甲冑的將領當先跳下馬來,奔至李旦前深深一躬道:“殿下,臣營救來遲,罪該萬死。”李旦雖然站住,仍是急劇喘息不已,他勉力點點頭,扶著葛福順冰冷的甲冑道:“將軍勞苦。”葛福順一揮手,向身邊的親衛到:“送殿下與薛郎君去玄武門!”
幾個親兵立刻牽過馬匹來,葛福順親自扶著李旦上馬。薛崇簡被自己的大軍包圍,一口氣鬆下來,才覺得右臂傷處劇痛徹骨,帶得從肩頭到小臂都陣陣抽搐,而左臂也痠痛得連劍都提不住了,見人將馬帶至自己身邊,回頭向李成器一笑道:“表哥帶我一程。”
李成器在劇烈的奔跑之後,連呼吸都微帶血腥之氣,無數的將士吶喊著從他身邊經過,讓他根本就聽不見薛崇簡說了什麼。劇烈的火光只是照亮了那個明媚笑容,讓他看得清那俊俏的嘴角微微上揚,看到那明亮的眸子閃動出一種奇異的色彩,他眉梢眼角流溢著三分飛揚驕傲,三分柔情安慰,卻還有三分稚子的嬌態。這個笑容讓李成器終於明白,他已從地獄回到這光燭天地的人間。
李成器先扶著薛崇簡上馬,自己也跨上去坐在他身後,感到那個人放鬆了身子,將所有重量都依靠在他懷中,臉頰也蹭著自己的頸子。李成器低聲問:“痛得厲害麼?”薛崇簡懶懶從鼻中應了一聲:“嗯。”李成器也未再說什麼,只是牽著韁繩的手臂微微收緊,將懷中人擁住,又低頭在薛崇簡頰邊輕輕一吻,才磕一下馬腹策動坐騎。
直到馬匹走動起來,薛崇簡仍有些恍惚,那一吻輕盈如蝴蝶觸碰花蕊,若不是自己面頰上留下了宛若飛雪飄落的微微溼潤,幾乎便讓他以為是在做夢。這是他們頭一次當著萬千人的面如此親暱,那麼多人從他們身邊經過,這些人是否看到,對他們來說都已無關緊要了。他們能感到的只是彼此相契的心跳,以及對方身上熟悉的氣息,將周遭的煙火血腥之氣都隔絕開來,這兩人一騎,便是金燈代月的清淨世界。
他們逆著大軍行至玄武門,李隆基和崔日用已親自帶著人來迎接,李隆基撲倒在李旦馬下放聲大哭,口稱死罪,李旦亦感慨淚下,下馬來扶起李隆基嘆道:“宗社禍難,賴汝安定,何罪之有?”李成器扶著薛崇簡下馬,薛崇簡忙問:“我家那邊怎樣?”李隆基道:“那邊已經得手,王師虔帶人去迎接姑母,料得片刻就到。”幾人這才鬆了口氣,李成器道:“快尋大夫來,花奴受傷了。”崔日用忙道:“臣防著有變,帶了自己的家醫來。”一個大夫揹著藥箱匆匆躬身上前,薛崇簡搖頭道:“現在不急,再等一刻。”李旦此時已恢復了從容,望著南邊隱隱火光,道:“宮中是如何部署的?”
李隆基忙上前道:“葛福順攻玄德門,李仙鳧攻白獸門,若得手,將會於凌煙閣前。”李旦點點頭,又望見李隆基身邊跟隨了一名年輕人,道:“這位大人是?”那人忙脫帽叩首,道:“臣南苑總監鍾紹京叩見殿下。”
此人雖是掌管著南苑修葺事,手下的也都是工匠,官衙卻處於宮苑之內。李旦這才明白薛崇簡何以能帶人突入宮禁,原來他們竟連這樣一個工頭兒都用上了。李旦微微一笑,親自扶起鍾紹京,道:“多謝大人相救。”
遠處幾支火把閃耀,太平公主騎著馬帶著一隊侍從賓士而來,薛崇簡忙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