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猶在低聲啜泣,皇帝望著妹妹的神情是那般的和善。李隆基的身子有些發僵,他知道父親身邊的那些人,此時不會讓自己與父親相見,他卻又實在無力轉身,與姚崇宋暻相對,在群臣的眾目睽睽下回到東宮去。
李成器走到李隆基面前,神情中帶著歉意,柔聲道:“三郎。”李隆基這才醒過神來,他蒼白的臉色尚算平靜,向李成器淡淡一笑道:“我心裡明白,是我辜負大哥的好意了。”他深吸口氣,轉身快步略出朝堂,也不知是經過誰的身邊,隱隱聽到了一聲冷笑,他咬著牙不曾回頭去看。
李隆基被高力士扶著,踉踉蹌蹌回到東宮寢殿,元沅正和太子妃王氏坐在榻上下期,元沅的弈術還是被幽禁在東都那幾年,跟著李隆基學的,太子妃是新手,還要向她討教。李隆基不知為何,看到元沅頭上金光閃爍的步搖,便猛然想起了姑母,上前呼啦一聲將那桌案掀翻,數百顆美玉磨成的棋子滾了滿地,如驟雨打浮萍般敲出一片悅耳之音。
太子妃嚇了一跳,道:“這是怎麼了?” 元沅一言不發起身,跪在地上將那些棋子一粒粒撿回盒內。李隆基隨手將身上玉帶摘下,狠狠擲在地上,回身坐在一張高椅上,沉著臉不語。太子妃也不敢多言,尷尬地立在他身旁,李隆基怒道:“還要我自己倒水來?”太子妃忙給他斟了一盞熱酪。
不一時元沅將地上棋子撿盡,捧著木盒上前跪在李隆基面前,李隆基皺眉道:“你撿它作甚!”元沅低聲道:“請郎君再砸。”李隆基道:“我為甚要再砸?”元沅垂首道:“郎君餘怒未消,於其鬱郁傷身,不如拿它出氣。”李隆基向太子妃冷笑道:“到底是姑母教匯出來的人,這份泰山崩於側而目不瞬的本事,你還差得遠。”元沅捧著盒子的手微微一顫,仍是不曾抬頭,低聲道:“郎君拿奴婢出氣也可。”
到了這份上,李隆基倒不好發作了,他厭煩地揮揮手道:“都下去。”卻隨手將那玉盞遞給元沅道:“再添。”太子妃怏怏地向他行了禮,帶著幾個內侍婢女退出,元沅回身將那盞酪漿遞給李隆基。李隆基有些黯然地撫了一下那隻手,低聲道:“朝中出了些事——我沒有疑你的意思。”元沅微微抿嘴,道:“我知道。”
太平公主來到後殿,雖在皇帝的勸慰下,兀自流淚不止。皇帝親自在金盆中擺了手巾遞給她,太平只是不接,皇帝無奈下只得將自己袖子遞上去,道:“那用這個。”太平愣了一下,破涕一笑,兩行淚珠卻又滾了下來。皇帝嘆了口氣,道:“今日之事,來找我的是姚崇宋暻,既然三郎也請求處置他們,我將他們貶出京師,再將劉幽求遷為中書省,他們空出來的宰相之職,讓蕭至忠與崔湜、李日知來補,可好麼?”
太平默然不語,過了片刻道:“我並未說要將蕭至忠和崔湜擢為宰相。”皇帝搖頭道:“蕭至忠當年為你我鳴冤,我早有提拔他的心意。崔湜這人雖然有些好貨的毛病,但他文字上強過姚崇,當文學之士用還是可以的。只是,你和定王……” 他說到這裡,似有些難以出口,又頓了一頓,方道:“能先到蒲州去一陣麼?那裡距離長安比洛陽近許多,快馬一日可至,傳遞訊息也方便。”
太平顫聲道:“原來四哥先禮後兵,還是要將我驅除出京。”皇帝扶著她的雙肩道:“阿月,你不要誤會。這不是貶斥,只是眼下我貶了姚崇宋暻,是對東宮極大的打壓,也許現在動搖東宮的謠言已經傳遍整個長安了。張說有句話是對的,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儲君安方能天下安,我也不能令三郎驚懼過甚。你去蒲州,只是避一避風頭,你的幾個年幼兒女,可以和你同行,大郎和花奴,在朝中都身居要職,他們就不必動了。四哥向你保證,你不在的日子裡,朕凡事皆與蕭至忠崔湜商議,軍國大事也派人去蒲州垂詢你,三月之內必然招你回來。好麼?”
太平偏著頭只是不語,皇帝用手指蘸了盆中清水,在桌上緩緩書寫出“太平”二字,溫言道:“阿月,你可記得爹爹當年為什麼給你賜下這封號麼?”太平冷笑道:“四哥萬幾煩冗,不必如此費神跟我繞彎子。”皇帝淡淡一笑道:“‘和安敦勉,莫不順令。黔首脩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爹爹是希望他的兒女,能給大唐的子民帶來太平。”太平秀眉一揚道:“我可曾殘民以逞?”皇帝笑道:“沒有,自然沒有。只是阿月,現在天下需要一個安穩的儲君,你能稍稍寬恕三郎這一次麼?算是四哥求你了。”皇帝站起身來,向太平緩緩一揖。
當日皇帝下詔,貶姚崇為申州刺史,宋璟為楚州刺史,參知機務劉幽求罷為戶部尚書,一時中書省中親善太子的宰相幾乎滌盪殆盡